“玄清真人他们的图谋很明白——图钱,图地位。控制商户,铲除异己,布线走私,私挖矿产,都是图钱。有了足够的钱,现在他们又想要足够的地位,所以想要拿到敕封,想要让五仙教获得朝廷认可,最终能与武当、龙虎山这些分庭抗礼。”
“你知道兰仙姑纠集这些人,和他们说什么么?”
“自己的神通广大?”
“她说的是——世道不公。”
“啊?”
“富贵不均等,穷人无出头之日。官府贪污横行,官官相护,百姓沉冤难雪。但凡没有投一个好胎,就是耗尽心力,吃苦耐劳,也不过是一辈子勉强糊口;纵是子孙绕膝,不过为权贵们提供了更多的牲畜罢了。”说到这里看了看楚亭月,倾身过去低声道:“想要公平,那就要——等富贵,均贫富。”
“造……反……”
北宋初年,王小波、李顺于四川起事,提出了“等贵贱,均贫富”四个字。
这六个字很快传遍天下,非为一己野心,不求荣华富贵,而愿天下公平,人人得生。
此后方腊等起义都或多或少用了其中意义,白莲教更将之纳入光明净土的畅想。
“这位陈娘子的野心很惊人吧?”
“陈娘子?她俗家姓陈?”
“不错,她本名陈娇,后来改名陈还真。兰仙姑是五仙教对外的说法,她的信徒称她火凤圣母……怎么?有什么不对?”
楚亭月深吸一口气,她现在相信这位高百户的确出身低微,没好好读过书了。
“百户听说过陈硕真没有?”
“没听过。”
“此人乃摩尼教魁首,自建火凤社,称赤天圣母,最擅长六丁六甲之术。唐永徽年间,陈硕真在浙江起事,一度席卷两浙,自号‘文佳皇帝’。”
“唐朝的事与当下何干?”
“摩尼教与白莲教一脉相承。路经历这些日子和我说此中秘闻,说白莲教中无生老母一脉便可上承陈硕真。这兰仙姑给自己取名‘陈还真’,不就是陈硕真归来的意思?”
“如此弯弯绕绕,这些乡下人怎么能明白?”
“在别的地方无用,在两浙,在遂昌是有用的。两浙之地至今有石门关、化石登仙处、仙女岭等地名,都与陈硕真有关。在当地的传说里,这个文佳皇帝最终白日飞升,羽化登仙,回归她九天玄女的本身去了。”
高矢寒都禁不住颤了一下。
陈硕真他没听过,但是后面这些话他很熟悉——唐赛儿。
唐赛儿兵败之后的传言很多,有说她遁入深山,有说她白日飞升,也有说她落入官军之手,却又在重重看守下悄然遁去。
不管哪个传说,对朝廷来说核心只有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永乐皇帝好像专犯这种劫。
唐赛儿之乱规模和影响力都谈不上特别大,但在大明经济和米粮核心动乱,一度让朝廷十分被动。
为了查找唐赛儿下落,锦衣卫密探四处,前后折腾了十余年。直到如今还时不时有地方冒出“有唐赛儿踪迹”的消息,一有消息,无论真假,北镇抚司都一定会派人去查看。
这个名字简直成了北镇抚司的噩梦,她人生的每一点都被北镇抚司反复研究。
高矢寒可以不知道陈硕真,不知道王小波、李顺,却一定把唐赛儿的一切刻在记忆深处。
“百户,缉拿兰仙姑吧。”
她看出来高矢寒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兰仙姑以陈硕真、唐赛儿自居,她太危险了,这样的事防患于未然要高于“放长线吊大鱼”。
刘婉音死时,遂昌百姓围攻巡捕司,面对官府刀剑皆不畏惧,已经说明兰仙姑具备煽动民众、起事叛乱的能力。
“昨日我已带人实施秘密抓捕,可惜,扑了个空。”
“昨日百户在码头一带夜搜,也是为了这个?”
高矢寒哼了一声。
说到这个他就生气,预先安排了多路眼线盯着兰仙姑,结果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得到。直到今天中午,迎仙岛传回情报“兰仙姑出现在迎仙大典上”。
不但出现,还表演了一把空中显字、甘霖润众的神通。
高矢寒彻底认知了现状——靠他自己带来的人,哪怕再算上刑捕司、按察司,都是杯水车薪。
而此地的卫所,哪怕锦衣卫卫所,都已经被五仙教渗透成了筛子。
他们至今还没有倒戈相向,都得感谢五仙教还没针对他下达“神灭令”。
“我听说,姑娘受伤了?”
“被爆炸冲了一下,不要紧。”
“吐血昏迷还算‘不要紧’?”说话间递了一个瓶子过去:“北镇抚司的秘药。”
她做了个合掌的动作:“多谢百户。只是,我用了药——涵园配制的,不敢用混了。”
“还我。”
“百户……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往回要的?下次用得上呀。”
高矢寒一声嗤笑:“这样的事你还上赶着等下次?受伤了就去歇着,东奔西跑干什么?”
“真不碍事,再说了,接下来也做不了什么事了,不就是坐个船去迎仙岛?累不着。”
“迎仙岛?”
“对啊,百户接下来难道不是去迎仙岛?所有线索都指向城里两个五仙教,可不管是玄澄、冯素,还是兰仙姑都在迎仙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