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江远和琅市著名的知性美女主持人洛雅坐在一起,完全没有紧张生涩的感觉,似乎二者是默契十足的老搭档。前面几期节目叫“《诗经》里的世界”。江远解释《诗经》里的一些名物,并从这些名物来介绍《诗经》中的一些篇章。这些内容该是很专业的,樊凡记得大学时讲《诗经》的老师是个夫子,每次上课都是自我陶醉,总说古文的最佳理解之道是要熟背。樊凡常常被里面那些生僻的字词搅得心浮气躁,除了几章耳熟能详的名篇,几乎没背下什么。可是江远的节目她是第一次就听进去了。
那一次是讲《君子偕老》里的“珈”。
江远先解释说,“珈”是一种玉石类的饰品,诗中还有一些与玉石相关的词,作用却并不同与“珈”。但诗歌以“副笄六珈”这个配饰开头是别有深意的,即为了强调主人公的等级地位。
洛雅道:“别的词不能体现这些吗,还是说那些词只是为了体现女子的外貌美,无法表达更深刻的内涵?”
“其它几个词有些也是饰物,比如玉、瑱、象等;有的则是形容服饰之美的,比如玼、瑳。表面上看,这种夸饰性的描写确实能够烘托人的美貌。大部分人看这首诗,最直接的感觉应该就是:这个与君子偕老的女人真是美貌的贵妇。甚至会有人觉得,外貌是成为君子配偶的最重要的原因。”
“这首诗第一句就是‘君子偕老’,又用这么多篇幅来强调她的外貌,最后还说她是‘邦之媛’,真的很容易让人有这样的感觉。但您认为其实不是这样的?”
“嗯,我认为这些都是隐喻。很多考证都认同这首诗的主人公是卫夫人宣姜。这个宣姜应该是很美的,因为她本是卫宣公的儿媳,和杨贵妃的命运类似,都是被抢夺的,后来又与卫宣公的小儿子发生了私情,在历史上算是声名狼藉,这与第一章的‘子之不淑’确实是吻合的。”
“可这跟最后的‘邦之媛’好像又有点儿矛盾?”
“对,所以我才认为美貌其实不是这首诗的重点。这首诗有两句不太被人注意的话‘鬒发如云,不屑髢也’,是说她美貌天成,根本不屑戴假发,后面又说她面色白皙,既然这样又何必用服饰之美去烘托她的外貌呢?我觉得描绘这些服饰的作用之一反而是想表达,对于真正的美人,无需外在的装饰;再深入一点思考,其实就是有资格与‘君子偕老’的贵妇人,是要具有玉石一样高洁品质的女性,而不是单纯的美人。”
“《诗经》对女性的描绘有很多与外貌仪态有关,这难道不能说明在那个时候,人们对于女性外貌其实是很看重的?”
“当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封建时代对女性要求的‘四德’之一就是有‘妇容’。但不只是女性,对于男性的外貌其实也是很重视的,明清的时候做官‘身言书判’四项标准中的‘身’考察的就是外貌,科举考试中甚至有人因为长相不佳而丢了状元。但在这之前,学问人品必须要达到一定要求才有资格被‘以貌取人’,外貌只是补充条件而不是先决条件。‘芝兰玉树’这样的词本质上形容的是高尚品质而不是外貌。《诗经》中单纯描绘外貌的诗其实很少,基本都是与品德并列,单纯的外貌描写更多反映的也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让我想到了屈原,一般都说他在诗中‘自比美人’,是为了体现自己的才华德行的高贵,现在我们提到屈原也都只说他是一个爱国大诗人,或者感谢他给了我们一个假期,但几乎没人说他长得帅。其实很可能他真的就是一个‘美人’,但因为内在出众,所以后代根本没人关心他是不是一个帅哥了。”
“对。无论是香草美人还是荷衣芙裳,说到底只是人内在精神品质的外化而已。我听说现在很多人喜欢用《诗经》里的玉石取名,‘珈’其实是一个寓意很好的选择,不仅可以体现美好的外在,也能代表高贵的内在。”
“那我们能不能把‘珈’理解为讽刺性描写的一个物象呢?毕竟用‘珈’的宣姜德不配位。”
“这是学界的普遍观点。认为这首民歌是在反讽宣姜徒有美貌,但品行‘不淑’,不配与‘君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