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工房。
不少匠人拿着手锯锯木头,用刨子刨木,用锤子敲打做拼接……
跟学堂那边比,这边噪的不是一丁半点儿。
“王府内对仆人的要求还真是高,”逛了几个庭院的覃檀不由得嘲讽轻笑道,“无论男女,除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外,还得都会做木匠活……”
“白天做工,晚上学习,真是一刻都不能停歇,”覃檀瞥他一眼,直言不讳道:“简直比资本家还要资本家。”
“什么是资本家?”商榷之前倒没听覃檀说过这个词。
“就是你们这些王公贵族。”
“听着并非好言。”
商榷虽不明白覃檀这话的意思,倒也明白她这话不好,只道:“他们不是府内的仆人,而且过段时间自会离开王府。”
“离开?你会放他们离开?”覃檀不可置信地看他。
“不是放他们离开,而是主动离开,”商榷纠正,“等他们学会了谋生的本领便可以随时离开。”
“可他们不是……”覃檀倏然想起古代的下人都是被家里卖掉的人,卖身契在哪儿,人就得在哪儿。
“他们是我捡入王府的流民,同样也是我大缙的子民,他们留在府里也不过是做工攒离开的本钱罢了,我并未与他们签署所谓的卖身契,毕竟有人同我说过,人人平等,人从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覃檀的话虽未说完,但商榷早已看穿了她,他偏头看向她淡声回道,“他们白日里处理府中的杂事,夜里便会来学堂和工房学习,学习谋生的手艺。”
覃檀没想到商榷竟然会说出“人人平等”的这番话来,这与她所知的商榷完全不同。
听着商榷的这般话,她一时失神,片刻后才张口道:“这么听起来,你倒像是在做慈善。”
他刚刚说,有人同他说过这番话。
同她说这番话的人,又是谁呢?
覃檀疑惑偏头,好奇心驱使着她张口询问,可话才刚到嘴边,身侧的商榷却突然再次张口:“慈善?”
商榷微垂下眼帘,虽并未听过这般话语,但也听得出来,应当是句好话,半晌后回道:“大抵是吧。”
若不是亲眼看到和听到,覃檀大抵是不会信商榷所说的这些话,又做出这些为国为民的好事的。毕竟历史上所记载的商榷狂妄自大,甚是残暴,是一位实打实的卖国贼。
可她遇到的商榷却与史书上描绘的相反。
是她的梦境将商榷美化了吗?还是他本来就是这般的。
若历史上的商榷如同她梦境中的这般,他又为何会被废呢?
“给你,”商榷将一直藏于袖中的折子取出,递给覃檀,“这是檀思桥的设计图,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
“檀思桥的设计图?”
被打断的覃檀将刚才的问题瞬间抛之脑后,她其打开,低头查看,图确实是檀思桥的设计图,除了双龙戏“珠”那部分略有不同,其他的地方几乎别无二致,可偏偏设计图上的桥梁名称却并非檀思桥,“隆顺桥?”
覃檀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合上图纸,又重新打开。
“怎么会是隆顺桥?”
“它就是隆顺桥。”
“不可能,它怎么可能是隆顺桥,明明史书上记载它是……”覃檀的话还没说完,商榷便出声打断了她。
“阿檀,”商榷掩在袖口中的手握成拳状,问道:“你此番所见有几分与你所熟知的史书相符?”
覃檀被商榷的话问得一愣。
她此番所见均是些史书上未曾记载的,甚至大多都与史书记载的相悖。
“未曾有相符。”覃檀失语。
“图纸的内容一定要细看,”商榷转身,没再与覃檀解释其他,嘱咐了一句便下了逐客令,“你的时间不多,该走了。”
覃檀狐疑地擡眸瞧他,猛然想起商榷答应她的事,不肯离开,拉住他的手腕道:“你还没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答案。”
“下次见面,你会知道的。”商榷叫人备好车马,强制将覃檀送至门外。
“你这人怎么不守信用?”覃檀拧着眉头质问他,“说好的回答问题的。”
“下次见面,”商榷还是那般淡然地回复,“我会对你知无不言。”
“你怎么这么肯定我们下次还会见面?”
“会见面的。”
覃檀被商榷的话一噎,还未来得及上车便被商榷拉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覃檀挣扎着擡眸看向商榷,只见商榷从袖口处掏出一根木簪别到了她的发髻上。
覃檀下意识地擡手去拆别在头上的木簪却被商榷一把按住,他说,“上车后再看。”
“……”
覃檀觉得商榷这人奇怪,又觉得他言而无信,临行前回头看了他很多次,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
明明一副冷血冷情的模样,可偏偏霸道的举止中透着温润,看向她时的目光中噙着不舍离别的泪光。
“我走了,”覃檀扶着车厢,一步三回头,“你下次真的会对我知无不言吗?”
“会,”商榷点头应声,克制着心底的不舍,“走吧。”
闻声,覃檀毫不犹豫地转身进入马车。
“他怎么奇奇怪怪的?”覃檀坐下,掏出商榷交给她的设计图,小声自言自语,“他交给我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也带不回去,就算带回去了,谁又会信这是檀思桥本来的样子,又怎会信檀思桥本名隆顺桥,他突然给我戴头上的木簪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这么奇怪……”
自言自语着,覃檀顺手擡手摘下头上的木簪,借着烛火光的映照,覃檀勉强看清木簪的样式。
看清木簪样式的覃檀一愣,没想到这木簪竟与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一模一样,都是紫檀木的凤尾发簪,就连其中雕刻的纹理细节都一模一样。
只是商榷给她的这根木簪看起来更亮一些,而母亲留给她的那一根已经带了些年代侵蚀的信息。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马车还未动,她将图纸收起,手里还握着商榷赠予她的木簪,拉开车帘朝着窗外瞧去。
见商榷还立于府门外目送她,覃檀抓着车窗的手紧了几分,趁着马车还未走,朝着车窗外的商榷喊去,问道:“你为什么要送我木簪?”
“这木簪又为何和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一模一样?”
覃檀再次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但商榷并没有给到她清晰的回答。
“今日是冬月三十,”被商榷掩在袖中的手握成拳状,嗓音隐忍克制,“你的生辰。”
他擡眸望向她的双眸,在她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张口,“阿檀,生辰快乐。”
而木簪,是他赠予她的生辰礼物。
闻声,覃檀怔愣片刻,还未等她从震惊的目光中回过神,商榷突然偏头朝着驾马的小斯下了命令,“春阳,驾马!”
“啊——”
突然起步的马车十分颠簸,覃檀被甩到车厢后,后背狠狠地磕到车厢墙体上,被她藏于袖口中的图纸也瞬间滑落,木簪插入马车车厢墙体。
覃檀忍着碰撞的疼痛扶住车身,稳住身形,冷静下来后才开始拔下木簪,分析商榷奇怪的行为。
冬月三十是她的生辰没错,但她并非这个朝代生人,所以这里的生辰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更何况她从来不过生辰。
他为什么要跟她强调这个日子,为什么离别时的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交代遗言。
就好像他第二日会出事一样。
“等等,”覃檀猛然擡眸,扶着车身的手一紧,她快步上前,拉开车帘问道,“春阳,如今是何年?”
“隆昌元年,”春阳毫不犹豫地回道,“冬月三十。”
“现在什么时辰了?”覃檀又问。
“亥时一刻。”春阳如实回复。
“亥时一刻?”
隆昌元年太子商榷通敌叛国,隆昌帝派兵围剿,于隆昌元年腊月初一子时三刻被捕。
而此刻却是隆昌元年冬三十的亥时一刻,距离商榷被捕没剩多少时间了。
她本就只是这个时代的过客,商榷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她不该去管,更不该去救。
她清楚地明白,在这个朝代,她没有能力更没有权力去做那些事。
可她的心中却有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萦绕在她的脑海中,它叫她回头去救他。
它同她说,他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避寒的衣物,生辰的火锅,檀思桥的原稿,临别时所赠的木簪,那双看向她时透着思念又带着诀别的目光……
他为何会知晓她今日出现在檀思桥,他们因何而相识,他又因何将檀思桥的设计图交予她,又因何在她一次次的询问中只给出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的心中有太多太多未问出口的疑惑了。
百般纠结之下,覃檀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她要返程,要将商榷从隆昌帝的刀刃之下救下来。
她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结果是错是对,她只知,她必须搞清心中的疑虑。
“春阳,”覃檀命令春阳,“驾车返程。”
“不行,王爷命令必须将您送走。”春阳还记得商榷的吩咐,他奋力挥舞着缰绳,加快速度。
覃檀没想到春阳如此执拗,只得寻个不可拒绝的理由返程,“你们王爷让我收取的图纸落府里了,我必须回去取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