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颈路
“啊!啊!啊!为什么啊!我饿啊!”杨芹娜大叫道。
陈幸一听立马将自己带的面包递过去:“我下课买的,还没吃,你吃吧。”
杨芹娜哦吼一声,接过面包到处炫耀:“谢燃,哎哟哟,让我看看是哪个可怜虫没有吧。”
陈幸哈哈大笑。
陈幸没住校,也从不打车回去,为了省点钱总是步行回家。
晚自习还没下课,陈幸就开始收拾书包了。南方的夜晚总是凉风习习,黑得格外早。她慢慢地把要用的书籍塞在包里,抱着书包等待下课。
陈幸盯着墙上的挂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此刻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盯着那挂钟,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还有几分钟。加油。”陈幸心道。
陆仰在旁边刷着题,手上动作一直没停。他像是不会手酸一样。陈幸看了眼他,又看了看四周。
隔壁班有个学习小组,每天都是一起回家,他们总是聊得很开心,陈幸遇到过他们很多次,每次看到,心中总是满满的羡慕。
“好想组个学习小组啊。”陈幸扶了扶眼镜,喃喃自语。
随后,她又道:“一个人也可以组吧?一道比较奇怪的风景而已。不对,独特的。”
“学习小组求的是取长补短。一个人怎么往上走?”陆仰道。
陈幸转头:“你说的也是。对了,陆仰。”
陆仰:“嗯。”
陈幸突然问道:“你是独生子吗?”
陆仰:“嗯。”
“哦。”陈幸嘟起嘴,道“你觉得你好看吗?”
“干什么?”陆仰终于停笔。
“我无聊,想跟你聊聊天。”陈幸语气十分柔和。
陆仰将笔帽合上:“聊什么?”
陈幸吞咽了下:“就是我上一个问题。”
“这有什么好聊的?”陆仰单手撑脸,一脸平静地看着她。陈幸坐着很直,也盯着对方。
突然,他坏笑道:“你觉得我好看吗?”
陈幸笑着,露出一颗虎牙:“可好看啦!”
“你不是知道答案么?”陆仰笑了,眼睛弯弯,一双勾人的眸子好像有清泉涌动。
“哈哈哈哈,我是问你觉得你好不好看。”陈幸嘴角的弧度像月牙一般,脸上的酒窝好像也在笑。
“可好看啦!”陆仰模仿她的语气,眉目含笑。陈幸一愣,耳根烧了起来,别过脸去不再看陆仰。
陈幸一直抱着书包,观察了下周围,想偷偷从后面溜出去。
见周围没什么“危险物品”,陈幸慢吞吞蹲下身,像只螃蟹似的小心翼翼地挪着走,没走几步她脚下的光忽的一暗。她一愣,僵硬又缓慢地擡起头。
马锦山用鼻孔怒瞪着着她,周边生满胡须的嘴唇上下紧抿,黝黑的脸十分阴沉,像盖了一盆锅灰。
四目相对,一个正一言不发地看着;一个呆呆的仰着脸。
马锦山扯着她的衣袖,把她拽了回去。陈幸心跳声扰乱了思绪,愣愣地看着马锦山双手背在后面,一步一步走上讲台。
陈幸尴尬地自觉掏出英语书,随便翻了一页,假装什么事也没有。
马老头故意清了清嗓子,盯着陈幸道:“有些人啊,别想着偷跑,我一直在外面巡逻,给我自觉点!”
有人问:“谁啊?”
魏有义看到了陈幸被马锦山赶回来的过程,说道:“是陈幸。”
全班大笑,有人开玩笑地说:“原来是陈幸啊,哈哈哈哈哈哈被马老头赶回来了。”
陈幸疯狂地眨着眼睛,她太过在乎自己的面子。四周的哄笑让她没脸擡头。在他们的笑声中,陈幸突然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骗钱的乞丐被当众揭穿。
一般这种时刻,她就会闭上眼,扭转着思绪,想象着刚才她没有想偷溜出去,没有被马锦山抓住。
陈幸想象着,她是被簇拥着的人。这样她的心态和情绪会好很多,也不会那么尴尬了。
“要吃糖吗?”只听身旁的人问道,嗓音不像平常的冷淡,反而是温柔又加了点无奈,直接将她从幻想里拉了出来。
陈幸身体微微一震。陆仰把糖放在她的桌上。清脆的碰撞声,陈幸移眼,只见桌上放着几颗大白兔奶糖。
“在想什么?”他又问。
陈幸的唇突然开始颤抖,刚想开口说话,眼泪像泄了洪似的掉了出来。
陈幸趴在桌上抽噎着,硕大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像一个关不上的水龙头。
一旁的陆仰停了笔,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毕竟,他是第一次见女生在自己身旁哭。
陈幸哭得正伤心,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突然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多了一只手,那只手温柔地顺着她的背,示意她别伤心。
她哭过无数次,身体在剧烈颤抖的时候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这样温柔地拍拍她的背或者给她一颗糖。
哭泣时,家里人会将她的脸露出来,看着她满脸泪痕的样子,不停地说教。
陈幸现在感觉心情好多了,至少终于有人安慰她了。
“诶!别哭啊!”谢燃道。
杨芹娜看到谢燃的动作,急忙摘下藏在头发里的耳机,转身道:“什么?咋哭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突然想哭了。”陈幸破涕为笑。
谢燃给她递了几张纸,陈幸拿过来使劲地擦了脸。
“来,听歌,不哭了。”杨芹娜大方地将自己的耳机塞到陈幸的左耳里,“我留一只昂。”
“哈哈哈哈没哭了。”陈幸道。
下课铃响了,陈幸扯起衣袖一角擦了擦眼角的泪,她的鼻头和眼角都红红的,眼睛湿漉漉的。
魏有义看到她哭了,急忙跑过去蹲在陈幸旁边,可怜兮兮地说:“别哭了好姐姐,都是我的错,我本来没想惹你哭的。”
陈幸笑了,指腹摩挲着湿红的眼角,说:“哎呀,我这不是没哭了吗?”
魏有义松了一口气,放心回到座位上收拾书包。
陈幸翻看着单词表。
“英语要靠读,光记的用处不大。”陆仰在旁边一边看手机一边写物理测试卷。
陈幸扭头,垂眸看了眼桌上的试卷,问道:“啊...你物理好吗?”
陆仰:“你不好吗?”
陈幸:“不太好诶,那你要教我吗?”
陆仰:“好。”
陈幸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
“组个学习小组吧。”陆仰说。
陈幸的反应慢了半拍,直到杨芹娜将耳机拿走,她才如梦初醒般。
“啊、额,就我们两个吗?”她问。
“嗯,你当组长。”陆仰说。
陈幸心脏猛跳。
“那组长,我可以加入吗?哈哈。”杨芹娜笑着说。
陈幸愣愣道:“啊啊,那个,来的都欢迎。”
杨芹娜笑:“叫什么名儿啊?”
陈幸感觉这一刻太过奇妙,心里痒痒的,她想了一下,想到了一个成语,干脆道:“叫,光宗耀组。”
……
整个大教室基本跑光了,只剩陈幸和陆仰。
陆仰背起包正想走,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回头一脸平淡地说:“我回去把单词录音发给你。”
陈幸十分惊喜:“好的,谢谢!”
陆仰刚走一步,又退回来,看着外面天已经黑得不成样了,再看看陈幸还在慢吞吞地整理书籍。
陆仰说:“一起走吗?外面有些黑。”
陈幸还是笑着:“啊?好,行。”
陆仰就站在后门耐心地等着,他抱着手,静静地靠着墙。
陈幸急忙背上书包,起身时,桌子咚锵一声。
陆仰:“怎么了?”
陈幸蹲下身,说:“桌腿不齐,一直摇。”
“我看看。”陆仰走过来,擡手从自己课桌里拿了个本子,翻到最后一页轻轻一撕,再把撕下来的纸折叠好。他单膝跪地,将桌腿擡起来了点,最后把叠好的纸放在/>
陈幸道了声谢,快步地向陆仰走去。
陆仰有点困倦地揉了下眼睛,走到前门关灯,应该是好奇,他问道:“你是不是有些喜欢李瓷?”
陈幸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回道:“之前喜欢过。”
陆仰看了眼她,有些好奇,道:“方便我再问几个问题吗?”
陈幸:“可以啊。”
陆仰:“你为什么喜欢他?”
“因为,我很感谢他。”陈幸垂下眼眸,不自觉地吐露自己的事情,“他初中帮过我,对我很好。”
陆仰:“因为他帮过你,你就喜欢上他了?”
“是也不是。”陈幸有些纠结,带着银光的眼睛看了眼陆仰又迅速移开:“初中的时候,他跟别人介绍,说我是他的朋友,主要这是第一次有人把我介绍给自己朋友的,我当时很震惊。还有在运动会我受伤的时候,他还带我去过医务室,自然而然,我就有些心动了。现在,我感觉其实就那样,还是自在点好。”
陆仰一直在看她:“嗯,挺好。”
陈幸:“你问了我这么多,是不是该我问你了?”
陆仰:“问。”
“你为什么,要跟我组学习小组?”陈幸看向他,第一次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双眼。
“因为我闲。”陆仰笑了声,“信吗?”
陈幸轻笑了声低下头:“谢谢你。”
陈幸走的不快,陆仰故意放慢速度等。
陈幸喊他:“陆仰陆仰。”
陆仰转头:“嗯。”
陈幸:“你跟哪个女生关系更好些?”
陆仰想了想:“我跟你交情比较深。”
秋风瑟瑟,龙颈路寂静得不行。只有黑暗的天空中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陈幸是个喜欢回忆往事又有些多愁善感的人,尤其是在这种寂静的晚上,她总是喜欢回忆之前的事情,或者是想象一个霸总爱上她了。
她的思绪飘到2012年。
那年春天,她慢慢发现腿胀痛,膝盖更是像被羽毛拂过一样,又软又酸。上厕所时,她开始发现内裤上有点点梅花。
她刚开始以为是哪里受伤了也就没管。
慢慢的,血越来越多。那几天陈幸总是脸色苍白,胃口不好,嘴唇像是被乌云吸走了颜色,腹部传来阵阵的下坠似的酸痛。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血液打湿床单,一大块一大块的血渍触目惊心。
但每次,她也只是将被单悄悄洗了,母亲问起,她也只是说吃零食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
她以为自己得了疾病,快要死了,半夜里抹着眼泪偷偷写遗书,肉麻的话大堆大堆。
2012年生理知识还没普及,她没有手机,家长也没教过生理方面的知识,学校更是没有提过。
她不敢告诉家人,不敢告诉同学,整天往内裤上垫了十几张纸巾。运气好时,放学回家照镜子裤子还是干净的,运气不好时,裤子上大滩血迹,每天都拿外套遮住。
家里人每天都很忙,都没发现。老师也忙,也没发现。
时间一久,味道就会变得很大,戴了口罩也能闻到。周围人说她臭,都离她很远。她每次也只是将腿夹得更紧些。
直到一次体育课,小陈幸不敢大幅度动作,明明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她却脸色苍白,背后也发着冷汗。
老师这才发现了她。
老师是女生,了然地拉着她去厕所,给她垫卫生巾。
“这是月/经,不要怕,正常的,每个女孩子都有。恭喜,成为大姑娘了!”
陈幸那时只是愣愣地听着,只是感觉自己很脏,自己很有负罪感,心里感受得紧。
看到班上嬉笑的同学时,她会感觉那种负罪感越来越像枷锁,像五指山一样压着她。
当班上的女同学凑在一起嬉笑打闹,穿着短裙子跳来跳去,陈幸会感觉自己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她看到班上的一个个小女生穿着小裙子,露出白皙的笔直的长腿时,她第一想法就是想跟她们一样,能够穿着裙子,笑得坦荡。
……
陈幸自我调节能力很好,平常难过时看一看花、云、树,心情自然就好了。她是个像星星一样的女孩子,她不需要火把,不需要灯光,只是一遍遍地散发着自己微弱的亮,她并不知道这不能照亮大地,但她只是想帮帮忙。她明白很多,一次又一次的明媚和愤慨,在时间上刻下自己的印迹。
当有人一直盯着她时,她会立刻去厕所查看是不是露出来了;当有人聊月/经时,她会低下头,总是耻于聊起这个词来。以至于,夏琼发现她来月/经的时候,是因为发现垃圾桶里有一张卫生巾。
那时候,如果有个长辈多给她讲些关于生理的知识就好了。
……
月色如霜,宁静扫向地面,秋霜扫过枝丫和草丛。
龙颈路一条是直走的,两侧都是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一条是通往东北门的,那里的烧烤特别有名,而且还有个巨型广场,晚上老年人都喜欢在那里跳舞。
东北门不像名字,它不是门,是条街。
一路上都是些卖小吃的,小摊贩,小超市应有尽有,关键还便宜,被称为学生的天堂。可以说,东北门一路上都飘散着香味。
两人并肩走着,陆仰垂眸盯着手机,陈幸低着头。
路灯投射下来的光照在陆仰身上,男生头发有些蓬松,随风轻轻摆动,乍一看,他好像浑身发着光。
他们都是只有十几岁年华的少年,所以嚣张一点、肆意一点都是常见的。
陈幸看出了神,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用目光描绘一个人的脸庞。
“余学委,就这一次?”右前方传来谢燃的声音,娇滴滴的,像个霸道总裁的小娇妻。谢燃倒退着走,笑嘻嘻的。
余惊羡是隔壁班的学委,她现在大概是真的被他的软磨硬泡磨得没辙了,无奈地点点头。
谢燃顿时眉开眼笑,在灯光下他浑身都像是笼罩了层微光,笑得格外开心,激动得像个孩子,还朝女生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谢谢余学委。”
东北门都是凌晨三四点才会散场,那的烧烤很有名特别好吃,什么烤串都有,什么烤串都好吃。
余惊羡又补充道:“不过要早点回去,不然我妈妈会说我的。”
谢燃又朝她端端正正地敬了个军礼,潇洒一笑,坦荡得不行。他瞅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陆仰和陈幸,谢燃笑着朝他们招了招手:“陆仰,陈幸,一起去吃烧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