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比一句雷。邓拙园轻咳一声,拿出手帕擦她脏兮兮的笑脸:“别打扰人家了。”
“她妈妈……”庄羽轻声问。
“你们是离婚了吗?”
“我,我没结婚。”
邓拙园结结巴巴地解释。
庄羽反倒吃了一惊:
“是么,是和巫染……”
“不是,不是。”解释不清楚了,“和她……没关系,是我自己的。”和你的。
邓拙园越澄清越臊得慌,冷气开着都不顶事,很快脑门上全是汗。庄羽察觉到他的窘迫:“抱歉啊,我是不是多问了?”
“你问,你问!”拙园忙道,“你问再多也没事。”虽然话是这么说,庄羽还是终止了话题。邓约吃了好多巧克力,拙园一个不留神,盒里空了一半。他忙制止:
“你都吃光了,人家吃什么?”
拙园掏出手机,要付巧克力钱给庄羽。庄羽摆手:“都是熟人,不用计较这个。”
“好吧。”拙园说,“她吃这么多,一会儿肯定要闹肚子了。”不自觉的,他这么抱怨。像操劳孩子的母亲。好吧,他就是。
“孩子喜欢吃,偶尔多吃一点嘛。”
“你是不知道她胃有多娇贵!”拙园就开始吐槽起来,“她……“
再次掐断了话头,拙园抿直唇角。
说这个干什么?他都下定决心,不再和她产生更多交集了。还是先换个话题吧。
拙园不自在地问:“这些年……”
“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庄羽说。
她望着他,眼神澄澈的,“过去的事,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我很早就不计较了。”
“啊,哦。”拙园舌头打结,低头说,“那就好,你……一直保持现在这样。”
“就很好。”
“我会的呀。”庄羽轻轻舒出一口气,“你呢?其实,我以为巫染那时候会……”
“我和巫染什么也没有,都过去了。”拙园急于遮掩什么,“你不用多想……”
巫,染,这个人。涉及这两个古怪的单音节,两个立场不同的人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反正都过去了。”拙园瞥她一眼。
“你过得好就行了。”
“嗯,那你呢?你现在是一个人带孩子吗?也要上班吧?会不会忙不过来?”
“家里有保姆,我还应付得过来。”
“爸爸工作已经很累啦!”邓约插嘴,“他每天下班都一幅死狗样儿,这是我姨姨说的。”
庄羽忍俊不禁。拙园更窘了:
“巫染怎么净教孩子不该学的话?”
“你现在是在你们公司上班吗?”
“嗯,没那么累,别听巫染瞎讲。”
“那也不一定,首都的工作环境肯定压力很大吧。”庄羽说,“生活节奏很快。”
“习惯了,毕竟是北京嘛。”拙园问,“你这趟也回北京吗?”问的是废话。
“这是直达航班,我不回北京去哪儿?接下来这几个月,我们做赛后恢复训练。”
拙园差点儿忘了最该说的:“我都没来得及恭喜你,世界冠军,你很厉害。”
“谢谢。”庄羽说,“庆功宴我以为你会和巫染一t起来。我还怕你对我有意见。”
“……抱歉,我没意见。”拙园无地自容。“我不是……”我不配,他在心底说。
“没关系啦。”庄羽反而安慰道,“你很忙的,邓氏集团的总裁嘛,我能理解。”
不!你不理解!拙园心说。
这时邓约却总能给他迎头痛击:“姐姐,爸爸不是对你有意见,你当时得分,爸爸可高兴了……”
邓拙园意识到这孩子可能说什么,他忙不叠捂她的嘴,然而小孩子总是更快一步:
“你打赢比赛之后,爸爸还哭了呢!”
拙园好想装死。他的视线在半空滑了一圈,最后安详地闭上了眼。他死了,社死。
庄羽反而咯咯笑了起来,望着邓约问:
“真的呀?那你呢?”
“我没哭!我没哭!”邓约沾沾自喜,“爸爸羞羞脸了,羞羞脸——”
莫大的浩劫。
临到要下车,拙园才感到解放的喜悦。
邓约很不舍:“姐姐!你是好姐姐!你也在北京吗?我不上学的时候能找你玩吗?”
“人家要训练。”拙园帮她一口回绝。
庄羽说:“不训练的时候,可以。”
“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庄羽问他。
拙园说:“我有。我之前打给你过。”
“嗯?那是三年前了。”庄羽诧异。
七年前,拙园心里说。
上高中的时候。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牵着孩子,和庄羽一行人往反方向而去。他身边只有一个小小的家伙,而她被叽叽喳喳的队友们簇拥着。
他想起高中时,她只背着两只球拍独来独往,而他身边总有一堆居心不良的朋友。
如今时过境迁,她身边繁星围绕,他也有了自己的归属……一切都落下帷幕。
这样就很好。
而另一边,庄羽没有过多的感慨,只是回想起古灵精怪的小邓约,有些出神。她想起昨天喝酒时,巫染揽着她的肩膀问:
“你喜欢小孩儿吗?”
“喜欢呀。”庄羽喝多了,靠着她说,“我没想过谈恋爱,但是想要一个小孩。”
“……我记得你喜欢的是女孩。”巫染酒量很好,一口接一口地灌下去。
“嗯,女孩,给她穿藕粉色的小公主裙。”庄羽畅想着。巫染补充:“陪她上学放学,看小家伙读书识字,陪着她长大。”
“对对对!”庄羽认同,“有机会我一定领养一个。”她顿了顿,“当初我流掉的那个……也是女孩。”
巫染于是不说话了,一下下地捏着她的手指。忽然,身为姐姐的人若无其事的说:
“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礼物?”庄羽很意外,巫染不是那种热衷给人准备礼物的人,甚至于她没有什么节日观念,就连自己的生日也不过。
“是的,等你退役了再说。”
“那还有好远呢,少说七八年后了。”
巫染温柔地亲她的发顶,“不着急。”
“是什么呀?”庄羽迫不及待了。
房子?车子?
一个孩子。
巫染没回答,轻笑起来。
.
巫染在虹桥机场下。满打满算,这是她两年来第一次踏足国土。熟悉的语言,同种的面孔。巫染在路边拦一辆计程车。
“师傅,去静安寺。”
从寺庙正门走进去,撞入眼帘是一座三层高的石塔,鼎间撰写静安寺三个金字。
巫染找到看门的小沙弥,对方问她是来求签还是吃斋,巫染说:“我来找人。”
“施主您找谁?”
“巫嘉。”
巫染在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静候片刻,就有人来请她:“你好,跟我们来吧。”
巫染随他走到偏殿,祠堂里众多和尚在念诵经文。她懒散地倚在门口听,神态没有多恭敬。几分钟后,持诵的住持注意到她。
他说了句“补阙真言”,施施然过来。
这位客人鼻细眼长,眉头带箭,印堂浅窄。
皮相美轮美奂,却给人戾气深重之感。
住持面露忌惮:“施主,您有何事?”
“我找我哥巫嘉。”巫染说。
“空释,你过来罢。”
一众素袍里,走出一个面容昳丽的男人。
朴实的僧服不掩他那雍容华贵的气质,男人低头看向自己的血亲,面容很平和。
“女施主。”他说,“找贫道何事?”
巫染顽劣地道:“哥,我找你还俗。”
“我已明白,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巫嘉双手合十,“我已然看淡红尘。”
“俗世牵绊,莫要阻我。”
巫染冷哼:“狗改不了吃屎。”
主持冒汗:“还请施主慎言。”
“我和我哥讲话,还轮不到你插嘴!”
“巫染。”巫嘉说,“别为难师父。”
“那你跟我走。”巫染说。
“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和尚巫嘉没有问那个地方是何处,只是心平气和地:“我若去了,你要如何?”
巫染歪着头考量他:“乱你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