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徐经纶摸着棋盒的指尖片刻停顿,状若无意地道:“那也得看人了。”
这个看人,当然不是徐经纶为人。徐占果真凝滞,反应过来后,不动声色蹙了眉。
“你要是敢学你那个不成器的爹……”
“不会。”徐经纶道,“既然您还是不放心,明年我的订婚宴就和巫嘉的一起办,凑成一对儿,您看双喜临门,这样可好?”
“……讨巧。”徐占才擡白眉,笑了。
徐经纶见老人家高兴了,也陪着笑脸,只是再没了下棋的心思。庭外春光正喜人,华北接连几日都是晴朗天气,诸事皆宜。
小家伙的警告还如雷贯耳,那天地下室里发现的一切,在徐经纶脑海中挥之不去。仿佛在和他较着劲儿,争执过后巫染再也没联系他,徐经纶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她是因他订婚而吃味,尽管他奢望过如此。
春色百般好,徐经纶在陪老人家下棋的空档,瞥了一眼天气预报,发现万里之外的匹城却相反,正酝酿一场连绵不绝的暴雨。无端的,他感到烦闷了,深邃眉宇间也染上阴郁。徐占看他心不在焉,挥手准他离开。
徐经纶起身告辞,却不知该去往何处。难得享受如此空闲的周末,去公司加班么?恐怕没有情调,然而有情调的那位却不给他一点好脸色,恐怕跨国航班也会讨她的嫌。
小家伙又在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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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把他给我弄醒?”雇主冷声说。
“没问题,雇主。”金发男人俯身答,同时示意身边两个黑人上前,“弄醒他。”
“……用什么方式?”其中一人迟疑。
“蠢货!还能用什么方式?温柔备至的喊床服务吗?”男人咬牙切齿,他可不愿意这位出手阔绰的雇主觉得他们是什么靠不住的团伙,“狗日的!当然是!用拳头啊!”
雇主闻言,却擡手制止:“还是别。”
“对待一位孕夫t,恐怕是得温柔些。”她挥手吩咐,“搞一盆凉水,把他泼醒。”
男人看着被束缚在铁床上的年轻亚裔,铁链囚住精壮有力的四肢,只穿病服的躯体却沉重地垂落着。他的目光在触及对方布料下微微隆起的腹部时,极恐惧地别开了眼。
他暗暗心想,雇主你也没有放过他。
邓拙园头疼欲裂,缓缓睁开双眼。
看到的就是眼前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四五个身着黑色正装的魁梧男子正围着他认真交谈,隐约能听见那道熟悉的女声。拙园艰难擡起头,尝试动了动手脚,才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一张坚硬冰冷的铁床上。
什么?他们在说什么?温柔?孕夫?
邓拙园惊慌失措,对陌生男人怒吼:“你们是谁?!要对我做什么?快放开!”
几人闻言,却是无动于衷地伫在原地,直到身后雇主发话:“你们,先出去吧。”
黑衣人们纷纷应和,挪开壮硕的身子,邓拙园这才看清了端坐铁椅上的那个女人。
“……是你!”他的脸色惨白更甚。
巫染对他一惊一乍很不耐,伸手堵了堵耳朵:“是我就是我,叫什么?叫魂呢?”
“你,你该不会想……”邓拙园颤声,难以启齿那个字,是对生命终结的恐惧感。
人在面对重大变故时,往往很容易丧失理智,邓拙园一瞬间就流下眼泪:“我求你了巫染,你别杀我,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巫染沉默片刻,盯着他微笑道:“好像有一个人也对我说过这话,你猜猜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你别杀我!”
就这么怕死吗?巫染嫌恶地站起身来,款款走到他面前,伸手捏住未婚夫那张面若冠玉的脸——就是这张脸,就是这些眼泪,才骗到你的善良吗?庄羽,你怎么可以轻而易举就原谅他,这个招致你怀孕的禽兽!
“我让你再猜一次。”巫染擡高掌心,逼迫邓拙园与她对视,“猜对了,我还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你不是有答案了吗?”
“……什,什么答案?”邓拙园嗫喏。
“我再提示你。”她说,“乌,兰。”
“……!”拙园不可置信地屏住呼吸,“你,你就是乌兰?就是你把韦家会所……等等,你说的那个人……是韦明安?!!”
“所以你知道庄羽?你从三年前就开始计划报复我?不,不止,没那么简单!庄羽也和我问过你……难怪她当时那个表情……你不是因为当年生日宴的事情才恨毒了我,比那更早……你,你是来替她复仇的……”
“这不是已经破案了吗?”巫染调侃,“小邓警官,要说你蠢呢,关键时候还有点超乎寻常的第六感,联想力?不错不错。”
她满意地拍了拍手掌。
邓拙园牙关打颤,艰难地问:“韦明安,他,他死了吗?杀死他的人是你吗?”
“是,也不是。”巫染微笑,打开手机给他看冰柜里的照片,虽然防腐液体和低温使尸体保存完好,但水分丧失也让面容扭曲僵硬,那双失焦的瞳孔,如干涸僵死的月。
邓拙园吓得要拿手捂眼,铁链被牵扯,哐啷哐啷的声响焦躁刺耳,“别……别拿给我看!我不要看!拿走!快拿走啊啊啊!”
“看看吧,当年你们不是很要好吗?”巫染大笑,“你们可是一血游戏的发起者,时隔多年,久别重逢,你难道不想他吗?”
“其实,如果你没有去西雅图找庄羽,我或许不会那么早就对你下手,可惜你还是去打扰她。”她贴近他的鼻尖,“邓拙园,你凭什么以为,一句道歉就能得到原谅?”
死到临头,拙园也得为自己辩解两句:“都是韦明安干的好事!你知不知道我当时也是被逼无奈……我根本没想着让她怀孕,是那个逼把她锁在会所里,我不知道……”
“对,你当然不知道,所以就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过你那光辉灿烂的大好人生?无知者无罪,无知者无畏,因为别人又不像你那么好命,所以你就可以逃也似的把责任丢给别人,让别人替你善后?”
“我们家……也给了庄羽赔偿的……”
这是唯一可以拿来抵罪的吗?
金钱,富人家的余羹,穷人家的命根。庄羽的未来险些被这些富家子弟毁于一旦,而他们居然还……恬不知耻说……赔偿?
为什么他还有理?为什么他还委屈?
“你究竟有什么好委屈的?!”
巫染擡手扣住他的额头,指尖攥扯汗湿的额发,不加掩饰的恨意从力度传递过去。
“如果不是你,庄羽她压根不用经受这些!”巫染说,“我一想到她从人流手术台上醒过来,那种冰冷、空荡、彷徨……”
“呵。”她吐出一口凉气,悲哀摇头,“你又懂什么呢?邓拙园,没有人可以对她感同身受。韦明安临死前也是你这副嘴脸,可笑的、卑微的,跪在我的脚下,恬不知耻寻求我的原谅?凭什么?我问你凭什么!”
“你说你不是故意的,最该付出代价的人是韦明安。”巫染努嘴,“其实你说的也没错,你确实因不忍心看她被韦明安纠缠,才站在自己的角度对她施以援手,虽然弄巧成拙了,可是如果没有你干预,庄羽还是会被韦明安糟蹋,甚至……承受更多痛苦。”
拙园哽咽:“我当时真的不知道……”
“行了,别哭哭啼啼的了!”巫染拧一把眉头,她最烦男人哭了,“所以我不是没有杀你吗?你不是还好好的躺在这儿和我说话吗?我又没有把你做成干尸放进冰柜!”
“但是,人之所以是区别于动物的存在,就是因为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杀死一只知更鸟》中这样写道。”她用端庄的牛津腔念诵,“Youneverreallyknowaanuntilyoustandhisshoesandwalkaroundthe.Jtstandgontheradleyporchwasenough.(你永不可能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钻进他的皮囊,站在他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拙园目光混沌地、顺着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状态怪异的腹部。他心想不会吧,他祈祷别那样,然而在看到横贯肚脐的剖痕时。
终归是泪如雨下,心如死灰。
【他的肚子我另有妙用!】
“你往我肚子里面……放了什么?”
他感到有东西正在腹腔里缓慢的跳动,血管?器官?不,比那个要陌生,要莫测。
到底是什么?
那是……那是……
“1997年美国首例男性腹腔妊娠成功,人们发现胎盘不光可以附着子宫汲取养分,还可以通过肠道等肝脏器官维持发育,从此开创男性怀孕的先河。如今,腹腔妊娠技术非常发达,你一定会平安诞下这个宝宝。”
“邓拙园,别忘了。”
巫染抿出慈悲的笑容。
“你还欠庄羽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