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阿妈,”虞岁穗意识到不对,赶紧又问燕阳,“藏语的谢谢怎么说?”
燕阳的嘴里蹦出几个音节,虞岁穗现学,对着阿妈重复了一遍。
阿妈热情地冲她笑,边笑边说话,又转身朝草地走去。
“她说等一等。”燕阳替虞岁穗做翻译。
虞岁穗探着身子往外看:“阿妈在干什么?”
燕阳的视线也被牦牛挡住看不清,就问段平戈,暗地里戳他肩膀提醒他注意态度,段平戈不耐烦地躲开他的手,说好像是在采摘什么。
过了一会儿阿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朵小花,从车窗递进来。
“格桑,”她指了指花,又指了指虞岁穗,用蹩脚的汉语说,“格桑。”
燕阳说:“藏族的阿妈说这种花叫格桑。”
“这就是格桑?”虞岁穗很惊奇,她还以为格桑是某种特殊的花,眼前这朵看上去就像一朵普通的野花。
“这里的人把很多花都叫格桑。”
阿妈没说话,虞岁穗想这应该是燕阳自己得出的观点。
“谢谢阿妈,花很漂亮,我很喜欢。”
燕阳用藏语把她的话复述了一遍。
阿妈听了却连连摆手,露出否认的表情,虞岁穗看她的肢体动作,觉得她应该是在解释什么。
燕阳听完便纠正道:“阿妈说你也是格桑,她说她看到你就知道你一定是格桑一样的姑娘。”
车子开走的时候虞岁穗终于想起了一句她会的藏语,把头伸出窗外喊:“扎西德勒,阿妈!”
阿妈像刚才迎接他们一样挥手告别。
虞岁穗坐回原处:“你们和藏民的感情真好。”
她接过燕阳递给她的外套披在身上,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问:“这是谁的衣服?”
燕阳没答上来。
“我的。”一直没主动开口的段平戈说。
“哦,谢谢你,”虞岁穗攥紧的手指放松了,“我以为是季风的。”
段平戈嗯了一声表示不用谢。
来接他们的是突击队队长韩霄壤,其他队员也来了,虞岁穗隔着很远就看到他们站在被风吹起的沙尘里。
室内的环境就好很多,虞岁穗跟着韩霄壤走进接待室。
“你坐。”
韩霄壤走向饮水机,虞岁穗以为他口渴要喝水,没想到这杯水是韩霄壤给她倒的,连忙站起来伸手接过纸杯。
“他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失踪的吗?”虞岁穗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杯子,静默片刻,“我是不是不能知道他具体执行的是什么任务。”
韩霄壤抱歉地表示她说得对。
“那你们有发现他的…”虞岁穗发现措辞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他的踪迹过吗?”
韩霄壤再次摇头。
“有啊,”燕阳反驳道,“有的,那个划痕肯定是他留下的!”
虞岁穗不清楚他说的划痕是什么,拿起面前的杯子喝水,沉思片刻问:“那最坏的结果就是找不到他,要是找不到他,那…”
她不得不又喝了口水。
那是不是只能立一个衣冠冢。
“组织会给他争取一等功。”韩霄壤的心情也很沉痛。
虞岁穗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一等功么。”
“我还没见过一等功的军功章,”她擡起头,“那还有希望找到他么。”
韩霄壤没说话,燕阳咬着牙,眼眶发红:“我们肯定会找到他的。”
“好,”虞岁穗不想再勉强他编造善意的谎言,“季风有东西要给我,东西在哪?”
“在宿舍,”韩霄壤道,“一会儿让燕阳带你去。”
“现在就去吧。”虞岁穗站起来。
快到门口,季风说他要去拿个东西,让虞岁穗在走廊上等他一会儿。
虞岁穗就在门口等。
这里很安静,安静的时候听觉变得格外灵敏,虞岁穗听到门内有人说话。
“你觉得这还能找回来不?”
“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忍心让自己兄弟躺在荒郊野外没人管?”
“要是那一枪没打到他身上,我说不定也和燕阳一样相信他还活着。”
“也说不准,季风命特别大,他跟我吹了好几次问我信不信,他要是现在问我,我肯定说信…至少也让我们找着他人吧,不然怎么办,怎么跟他爸妈交代?能瞒一辈子么。”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我有个朋友是空军的,听他说上次有个飞行员坠机牺牲了,吊唁的时候他老婆想去看看他,谁都没发现,就没拦住她,结果她一摸,发现整个人都是硬的,当场掀开国旗,你猜怎么着,/>
“我们还能找,他们那样机毁人亡,别说完不完整,找都找不到了。”
虞岁穗安静地站在门后,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机毁人亡、木头雕的、找都找不到…
她的头脑被这些支离破碎的形容塞满,下意识地摸了摸无名指,摸了个空,心也像空了似的。
别胡思乱想,她勒令自己,他们说的不是张栩生,张栩生好好的,昨天才打过电话呢。
幸好此时燕阳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类似信封的东西。
“你怎么在这,是这间。”
燕阳推开了对面的门,虞岁穗这才发现是她站错了地方。
或许是听到燕阳的声音,刚才说话的两个人顿时噤了声。
虞岁穗走进季风的宿舍,四下看了看,燕阳让她随便坐,虞岁穗问哪个是季风的床铺,燕阳指给她看,她就在床边坐下了。
叠成方块的被子上放着季风的军装。
刚才燕阳急匆匆返回去找韩霄壤,是去拿季风执行任务前留下的信。
他把信压在季风的军装上。
“这是他写的,说过要是你来就给你。”
虞岁穗拿起信封,没有马上拆开,说:“我想在这待一会儿,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你待多久都行。”
等燕阳带上门,虞岁穗又捏着信封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拆开了它。
【鱼儿,对不起,把这么沉重的消息告诉你,还要你替我隐瞒…】
虞岁穗没能读下去,她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忽然有点无助。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替季风向他至亲的父母隐瞒他的死讯。
季风倒是放心了,但她该怎么面对他的父母?一个谎要千万个谎来圆,瞒不住的时候该怎么办?
燕阳不放心,他没让别人靠近,自己留守在门外,靠在墙上守了很久,才听到里面传出了低低的哭声。
他的眼睛一下子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