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时候依然看到两旁铁打的小摊面,用简单的架子支起棚子,棚面一般是红色的,光照在上面把人的皮肤都映成了深深的橘色。
摊子里面卖的东西都差不多,无非是些外行人辨不清真假的玉石吊坠,陶土捏的生肖和小和尚,玛瑙菩提各种手串,玻璃烤的鸳鸯鹦鹉。
还有虞岁穗小时候就见过的那种质量极差的玩具——塑料小鸟装在塑料花生壳里,一打开就唧唧叫,很容易坏,一坏就叫个没完直到没电。
虞岁穗混在兴致勃勃的外地旅游团里一路往上走,忽然她看到了一个东西。
红绳。
就是那种最普通的,用几根红线编织的绳环,可以戴在手腕上。
虞岁穗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摊前围着很多游客,摊主阿婆热情地推销,长着一张憨厚慈祥的脸,说着天花乱坠的吉祥话,她看到虞岁穗捏起手环端详便说:“买一根吧小姑娘,还有串生肖珠子和名字的,你看看喜欢哪样?”
虞岁穗俏皮地笑了笑,和她讲了句方言,她以前不会在这种摊子上没东西,本地人没道理把钱花在这,但这次她有点想买。
没什么缘由的,她想送张栩生一条红绳。
她不能确定张栩生的属相,也觉得从一大篮子黄豆大小的刻字檀珠里面挑出“张栩生”这三个字的可能性有点牵强,于是扬了扬手里那根素红绳。
“我就要这个。”
“好嘞,二十,扫这哈,微信支付宝都行。”
真敢标价啊,虞岁穗心里暗暗想,扫码付了钱,把红绳揣在衣兜里。
顺路,顺手,这解释很通,就当感谢他低廉的租价,并庆祝他小病初愈。
保平安的小物件,送谁都不突兀,张栩生没有不收的道理。
这个光景寺庙里的人还不多,苍绿的古松参天,投下浅灰色的阴影,肥硕的鸽子歇在黄瓦上。
从正殿后门出来的时候,虞岁穗记起室友皮皮的拜托,皮皮有一串檀木珠串在开光,因为走得太急促来不及带上,于是托她到时候取了寄过去。
她找到住持询问法事是否已经做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等虞岁穗回到家已经下午三点,张栩生开门的时候穿着外衣,虞岁穗以为他也要出门。
于是问:“要去看你战友吗?”
张栩生回答:“是去看了,不过已经回来了。”
他示意虞岁穗进屋说话,虞岁穗摆手,没打算停留太久:“他好些了吗。”
“好很多。”
“哦,”虞岁穗摊开手露出躺在手心的手链,“送给你的。”
“给我的?”张栩生伸手接过,本就细的红绳在他手上显得更细,“谢谢,很好看。”
虞岁穗点点头:“喜欢就好。”
她吸了口气,忽然擡起头直视着张栩生的眼睛:“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不高兴?”
张栩生愣了愣:“什么?”
虞岁穗想着既然问了那就不怕再重复一遍:“那天晚上你不高兴,为什么?”
“我有吗,”张栩生想糊弄过去,“你记错了吧,我怎么会不高兴。”
或许是他的态度太坚定,虞岁穗探究的目光在张栩生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认为可能是自己想多了,狐疑道:“是吗。”
“骗你干什么。”张栩生再次肯定。
“那我走了。”虞岁穗把背包往上提了提,觉得心里莫名轻松了,她朝张栩生抿嘴一笑。
“嗯。”
张栩生轻轻咳了声,虞岁穗闻声扭头看过来,见张栩生撑着门框低头也对着她笑:“你穿这条裙子很漂亮。”
“谢谢。”
张栩生仗着手长先一步替她推开门,望着她往楼上走,随口问:“你是不是去祈福了?”
“嗯,我帮朋友去拿了点东西,”虞岁穗忽然想到什么,停住脚步转向张栩生,语调轻快地说:“真巧,我朋友也在西北,和你工作的地方离得很近。”
张栩生怔了怔,嘴角忽然慢慢露出虞岁穗熟悉的微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西北?”
虞岁穗这才意识到自己偷看张栩生的笔记本被他发现,瞬间有点慌乱,扭过头。
张栩生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但很快就觉得这种想法幼稚至极。
他看着虞岁穗的背影,不知不觉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再过几天我也要回西北了。”
虞岁穗的脚步顿住:“几天。”
张栩生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是个问句,但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具体还有几天,于是回答:“十几天。”
虞岁穗没说什么,嗯了一声继续往上走。
张栩生看着她的裙摆飘过楼道拐角,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说那句话。
他无言地用手指摩挲那根红绳,把它套在左手腕上,然后垂头咬住活结另一端将绳收紧,直到它和手腕紧密贴合在一处。
虞岁穗沉默地上楼,开门,然后沉默地到沙发上坐下。
她想起了一件算是久远的事,那时她刚刚高中毕业,多少有点心高气傲,在和朋友们讨论该怎么填志愿。
记得自己不经意地指着参考书上某大学名称中的地名笑着说:“这么远,别说读书了,连旅游我都不会去。”
而现在的虞岁穗终于明白,世界上根本没有绝对的事,人也根本不应该把话说得太决绝。
茶几上摆着一杯冷掉的水,为能随时记录灵感杂乱放着几张白纸,虞岁穗拿过最上面那张摆在面前,用手指尖蘸了蘸水,在纸的左上和右下处各按了一下。
纸张湿透,颜色从洁白转为深灰,虞岁穗在这两点间扫视,觉得这样看起来,西北好像也不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