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定,”赵芷雨道,“虽然我没生过儿子,有点好奇生养儿子跟生养女儿有什么区别,但光是瑺儿一个,就已经快要花光我的精力了,而且怀孕很累,生孩子又很痛,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听到她提起怀孕和生产时的痛苦,那晨吐、小腿抽搐、以及难产时的情景,都一幕幕重现在卫暄的眼前。
他握起她的手,刚想说话,又听见她道:“还要暂停行房两年,这日子多难熬啊,八郎已经熬过一回,我怎么忍心让你再熬一回?”
卫暄:“……”
只顾着想她怀孕的问题,他竟然又忘了她说话管不住嘴。
赵芷雨也是懊恼,在外人面前提及了房事,真是丢人丢到南哇国去了。
但僧医神色自若,仿佛她刚刚提及的不过是一日吃了几顿饭而已。
“那么说,这位檀越没有病了。”他道。
赵芷雨虽臊,仍忍不住道:“我说话有毛病,你没看出来吗?”
僧医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檀越说话有何毛病?恕贫僧没能看出来。”
赵芷雨道:“该说的不该说的,只要心里想到的,我都说出来了,一点儿也控制不住。”
僧医打了个哈欠,散散漫漫地反问:“这是病吗?”
这不是病吗?
赵芷雨对他失望极了:“别人可以瞒着真话不说,或者编着胡话乱说,就我一人瞒不了编不了,有什么说什么,这不是病是什么?看来你的医术也不行,不是神医了。”
“哈哈哈哈,”僧医忽然大笑:“原来如此,说假话的人没病,说真话的人反而有病,怪哉,怪哉!”
卫暄和赵芷雨听了,又是一怔。
说假话的人没病,说真话的人有病。
这话本是无理,放到这世道上却变成了理,是非颠倒至此,竟让人难辨孰是孰非。
卫暄长叹一声:“阿师一言,醍醐灌顶,想来这世上病的不是说真话的人,而是听不得真话的人。既是如此,便已无待治之病,阿师要何酬劳,请尽管提出。”
僧医摇首:“贫僧未曾开方,如何要得你的酬金?”
卫暄道:“若阿师指的是成孕之事,朕和瑾昭仪已无所求,更无需药方;若指的是言语之事,正如阿师方才所言,本来无病,何须医治?然而,若无阿师今日提点,朕仍旧陷在这迷障中不得其解,故而对朕而言,阿师已经开了药方,值当重金酬谢。”
僧医的两条眉毛跳起了舞:“贫僧索要的酬劳不小,就怕檀越舍不得。”
卫暄依然平和:“阿师请提。”
“贫僧一个出家之人,要重金也无用,若檀越能在灾年免赋轻徭,便是积得无数善果了。”僧医道。
卫暄郑重地道:“立君为民,以德施政,本就是为君之道,朕定当体恤民情,平复民痍,不使百姓陷于苦难。”
“不管为君的如何贤明,国家如何富庶,百姓总是最苦的,”僧医道,“但只要檀越能说到做过,百姓的生活至少有盼头。”
他说完,甩着破袖子就走了。
卫暄与赵芷雨面面相觑,心中有感却不知从何说起,漫无目的便来到了园池边。
赵芷雨看着池中围着轻纱绮幔的浮台,轻声问起:“八郎,如果有一日,我突然能控制住心里的话,就像当初在漠北突然恢复了声音那样,再也不会口不择言了,你还会这么喜欢我吗?”
卫暄深深地看着她:“为什么不会?难道你控制住嘴巴,就不对我说真心话了?”
赵芷雨道:“我不会骗你的,最多就是将心里的不满憋起来,或者骂你的时候婉转一点。”
卫暄给了她一个责备的眼神,然后搂住了她。
“守了你这么些年,若我还要你事事开口,问出真假,那我就是个眼盲心瞎的人。”
“八郎是个心明如镜的人,是我见过的最聪慧的人,”赵芷雨也抱住了他,“不过我想了想,又觉得就算我能控制住嘴巴,也不会变得跟现在有多大差别。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说真话,胆子也养肥了,就算我能编谎话,大概也不会编,也懒得编了。”
卫暄笑道:“正是如此,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在庆王府吃过晚膳后,他们准备回程。
卫暄更衣出来,正想找赵芷雨,却见卫昕在门外候着他。
“皇兄,那个僧医走了,留下一个宝物让弟弟转交给您,”卫昕上前,掏出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头,“他说您没有要他的药方,但仍有心结,这个宝物能让您在梦里实现一个没有办法实现的愿望。”
“梦里?”卫暄没有接过石头。
“有梦始终比无梦的□□昕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他说这个宝物做的是连心梦,也就是说,您与您最在乎的人一起握着这块石头入睡,两人就会同时进入同一个梦境,在梦境里实现最渴求的同心之愿。”
“同心之愿……”卫暄喃喃地道。
卫昕将石头放进卫暄手里。
“皇兄,不妨试试呀,或许有意外之喜呢。”
若这石头只能做梦,梦境再美好,卫暄也无意尝试。
黄粱一梦,水月镜花,除了让人耽溺其中,梦醒之后空悲切,又有什么作用?
然而,这石头能做连心梦。
能将他和她心底里最深切的同心之愿一同映照出来。
在她的心里,到底有什么愿望是跟他心意一致,又是没有办法实现的?
一路上,卫暄想着这个问题,与赵芷雨回到宫中。
赵芷雨心无旁骛,很快就睡着了。
卫暄看着她,默默看了许久。
然后,他拿出那块石头,放进她手心里,又握住了她的手,让两人的手心一同抵着石子。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清除杂念,闭上眼睛,不多时也进入了睡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