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折白?”她不确定地喊道。
“是我。”霁折白走近她,“想不到你还记得我。”
许笙漾愣了下,“你怎么到兰瞿了?还来了派出所?”
霁折白擡手扶了下镜框,定定看着许笙漾半响,他才迟道:“霁斯跂是我哥哥。”
许笙漾当即后退两步,很是警惕地看着他,“在蔚栖海湾的时候,你是第一次见我,还是早就见过我?”
霁折白直截了当,承认说:“我早就见过你。”
许笙漾呼吸微室。
“有一次,我进我哥房间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他抽屉里的笔记本。”霁斯跂眸色暗下来,“我看见了你的照片。”
派出所的亮灯透出一半,稍淡地折出他侧脸的轮廓,许笙漾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站进派出所的门内。
霁折白注意到她微末的动作,稍稍向后拉开距离,很友好地表达他的身份。
“我哥看见我碰他的东西,当场对我勃然大怒。”霁折白回忆说,“但后面冷静下来,他和我说了你的名字,说你是他的女朋友。”
“我当时看见你们的合照,我信了。”霁折白摇摇头,“只是我没想到,他对你是臆想。”
想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日常照和东拼西凑合成的照片,许笙漾浑身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霁斯跂这个人,从来都是一身黑,算是极具另类风格的穿衣标志,可他素来寡言,沉默到角落里,黯淡到不特别注意就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可偏偏,她怎么就注意到了。
更没想到这一注意,差点害死自己,害死闻简洲。
“高考前那晚。”
绕来绕去还是扯不开这个痛苦的根源。
霁折白攥紧拳头,“我哥受了很严重的伤,在医院躺了四五天,也因此,他错过了高考。”咬牙说完这一句,他指节都泛白了。
“在那以后,他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抽烟喝酒,看什么都不顺眼,动不动就发脾气。”
霁折白喉结滚了滚,回忆说,“我父亲是拉大卡车的,在我们十岁的时候,他疲劳驾驶出了车祸,从此离开了我们。”
许笙漾看着他,他的嘴唇在细微抖动,黑框之下的眸色漆黑,霁斯跂难耐地滚了下锋利的喉结,“我妈一个人拖着病养我们,她觉得累,特别累,勉强把我们带到十五岁就跳河自杀了。”
“我只有我哥了。”霁折白声线暗哑,眉宇染上了几分痛色,垂下眼,他继续说,“我问他谁把他打成这样,他和我说你甩了他,还叫人打他。”
听到这,许笙漾冷笑。
“所以在蔚栖海湾见到你的时候,我特别恨你,我恨你毁了我哥的前途。”
“是你哥毁了我!”许笙漾的眼睛红得想要杀人,“你知道我那两天怎么过来的吗?!我绷了两天的神经。”
“我为什么要撑,我的前途不是前途吗!”许笙漾说得激动,“撑过那两天,我的前途就是风光,我不得不撑,不得不强迫自己忘记,懂吗!”
“霁斯跂的前途关我什么事!”许笙漾双眼逼红,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他作出这种事,就应该想到后果,就应该一辈子活在烂泥里。”
许笙漾向来不说恶毒的话,但此刻恨不得用世界上最恶毒最歹毒的言语去诅咒霁斯跂,恨不得他下地狱,一辈子死在暗无天日里。
“如果闻简洲醒不来,”许笙漾的目光冷冽,“那我就算是拿刀捅也要捅死霁斯跂!”
霁折白直勾勾看着面前的女孩,她的眼睛满是杀意。
刚才那个说她的前途就是风光的人,居然会为了闻简洲甘愿牺牲自己的前途和未来。
霁折白垂下眸,如果他当初没有向霁斯跂透露她在兰瞿上学的事,那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而在医院里,闻简洲终于转醒,他艰难地睁开眼,第一句问的就是许笙漾呢。
许景延见他醒了终于松了口气。
“许笙漾呢?”闻简洲气若游丝,“她怎么样了?”
“在派出所做笔录。”
闻简洲透过窗户看了眼,天地间漆黑浓稠,他看回许景延,“那你还站在这干嘛,还不快去陪她。”
也是一时刚醒来没摸清情况,还有对许笙漾的过分担心,他没把握好情绪,第一次对许景延吼了出来。
许景延也烦,这么一嚷也来了脾气。
“你以为我不想吗,可她非让我留下来照顾你。”许景延胸口起伏,“她多大点,发生这样的事,目睹你坠楼,还守了你一天一夜,我他妈不担心不害怕?”
“可她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她觉得你最重要,我除了放她去还能做什么!”
闻简洲躺在病床上,药液在输液管滴答滴答,响得清脆,但此刻毫无治疗药效。
病房内一时沉默,两个人都有各自的情绪,只是都是关心出了差错,发泄到了不该发泄的人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景延垂下眼,“谢了,救了我妹,两次。”发出的声音沙哑至极,闻简洲看见了他眼角的疲倦,知道他不好受,低着头,“没什么谢不谢的。”
病房安静了一会儿,半响,他继续:“我只恨自己嘴贱。”
许景延倏然擡眸,而后听见他陷入自责:“如果我早来一点,她是不是就不会被绑架,是不是就不会……”
闻简洲咬破下唇,血色滴下来。
就因为那句“说不定堵着堵着”,他觉得自己有罪,一语成谶。
不敢想,要是自己再晚一点。
她该怎么办。
……
“闻简洲。”许笙漾的声音颤抖,突然红着眼出现在闻简洲面前。
而在闻简洲擡眼的一瞬,她已经扑在他的怀里,眼眶通红,手抓着他,很紧很紧,怕他再次从身边溜走。
心脏跳动的那块地方渐渐被汹涌的眼泪濡湿,闻简洲闭了下眼,将手放在她的脑袋,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她的颤抖。
许景延看着他们,沉默了默,转身出门。
许笙漾伏在他的胸口不知道哭了多久,她讷讷擡起眼,半睁的眼仍有水光和红色,默默对视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喉口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哽着,难涩得说不出话。
夜浓稠漆黑,微凉的风透过窗户吹进来,许笙漾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死死抓着他,闻简洲盯着她的手,她上臂的两道伤痕仍旧红得刺眼,泛着血肉模糊的不堪。
完全没处理的模样。
“许笙漾。”闻简洲盯着她的伤,压着声音,“是不是我不在,你就不会照顾自己?”
“不在”两个字一下子刺激许笙漾,她咬着唇,“对不起。”
这话一落,空气再度陷入沉默。
闻简洲盯着她的模样,胸腔似乎憋着一股火,他强压着,持续好半会儿的沉默,他选择问她:“对不起什么?”
这话之后许笙漾明显头更低了些,握着他的手又收紧几分,半响才艰难地动了动唇:“我不该,放开你的手。”
闻简洲强压着的火似乎再也压不住了,他咬紧牙关,把话说开:“你知不知我这段时间有多提心吊胆?”
许笙漾倏地擡眸。
病房的气压一时降下来,许笙漾看着他。
他说这段时间,所以他早就知道霁斯跂这段时间缠着她了。
“我不敢和你提,”闻简洲看着她,语气很轻,“我怕你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怕你再一次痛苦。”
许笙漾沉默着,他向来温柔,没和她发过什么脾气,但此刻,她是能明显感受到他压抑的怒气在胸口盛旺。
“可是许笙漾,我说了,‘适当的时候和我说说’,”闻简洲盯着她的模样,“你有没有放进心里?还是就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我不是,”许笙漾回答,“我只是……”
闻简洲面无波澜地看着她,理解她的顾虑和想法,但就是太过理解,他才压着火不敢和她发。
何况,她刚刚经历那样的事。
闻简洲重重沉了一口气,摁响旁边的呼叫铃,护士应他要求很快拿来了碘伏和棉签,许笙漾垂着头一言不发,很久之后,她才敢擡眼看给她处理伤口的闻简洲。
“闻简洲?”许笙漾小心翼翼念他的名字。
“嗯。”
“还在生气吗?”
闻简洲没回答,继续用棉签沾湿碘伏,身体轻微侧向她的一侧,上药。
“我只是。”许笙漾低着脑袋,“我只是觉得我……”
闻简洲看了她一眼,许笙漾立马又把头低了下去,其实她不太敢把br/>
换平时她撒撒娇,他便能百般纵容,但这次情况不一样了。
她因为不想让他担心,擅自将这件事瞒了下来,而恰恰是这份自以为是的着想,才是他生气的真正理由。
当时他冒着雨送来耳罩,现在想想,那时霁斯跂才离开没几分钟,他们之前又交过手,或许他们有过擦肩,再加之她当时的举止过于反常,凭闻简洲缜密的心思,他应该那时候就知道了霁斯跂的存在。
以至于在那之后,闻简洲对她的事很是谨慎,像惊弓之鸟,稍稍脱离他的视线就能方寸大乱。
何况距离雨夜已经过了快两个月,可她都没有做好准备和他提,让他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提心吊胆了这么久。
闻简洲将棉签扔进垃圾桶,又将碘伏盖子拧好放在旁边柜上,做完这一切,他才淡淡扫她一眼,“没什么话想说么?”
许笙漾抠着手指头,声音细微而轻弱:“对不起。”
“合着这么久你就想说这一句是么?”
“许笙漾,是你自己说的,‘你最惜命’。”闻简洲盯着她的样子,一字一顿把话说完,“你就是这么给我惜的?”
许笙漾一言不发。
“他缠了你两个月,两个月你都没打算和我提这件事,你能不能对自己的人生安全负点责?”闻简洲刻意压低声音,“能不能对我有一点基本的信任?”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许笙漾解释说,“你整天忙公司的事,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你。”
闻简洲沉默下来,看着她,没说话了。
“说要坦诚相待、共同面对的人是我,没做到的人也是我。”许笙漾垂下眼,“是我不对,我不知道你提心吊胆了那么久,我对不起你。”
病房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后,闻简洲冲门外喊许景延进来。
“把你妹带回去。”闻简洲看了眼许景延,而许景延则是看了眼许笙漾。
许笙漾这下着急了,“我不回去,就算你生气不想见我我也不回去。”
“我不生气。”闻简洲看向许笙漾,“但我不生气的条件只有一个。”
许笙漾讷讷看着他,“什么?”
“你现在立马回去休息。”
“可是你需要……”
“我需要什么?”闻简洲打断她的话,“我只需要你回去休息。”
许景延这时扯上许笙漾的胳膊,“行了,我兄弟有我照顾,你瞎操什么心。”
“闻简洲。”许笙漾语气着急,“我想留下陪你。”
“送你妹回去。”闻简洲坚决。
最后许笙漾还是被许景延硬生生送回去休息了。
而闻简洲出院已是半个月后的事了,住院期间许笙漾对他不离分寸,而正好赶上她的暑假假期,她连京海都没回去,付妍他们知道前因后果后没拦着,就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许景延陪了许笙漾一个星期就回了京海,确切来说不是陪,是许笙漾要他教她煲汤做菜。
那段时间闻简洲身体很脆弱,她一想天天给他吃外卖肯定不行,而且许景延有自己公司的事要忙,不可能一直让他留下来照顾他们,于是就让他教了。
前期菜品一如既往的没眼看,许景延求她放弃吧,别再伤害闻简洲了,谁想到她还真弄出了点东西。
就学会了一道黄豆排骨汤,能吃,闻简洲感动到不行,连着喝了几碗,只是越到后面,许笙漾觉得他爱喝,连着给他喝了半个月。
闻简洲这辈子都不敢碰黄豆了,但没办法,他没和她直说,毕竟她就会那么一道汤,舍不得打击她。
而警察经过前前后后的调查,证实了霁斯跂的种种罪行,恶意跟踪、意图侵害他人隐私、绑架、猥亵、故意伤害造成对方重伤,证据确凿。
然在期间,医学鉴定霁斯跂早在两年前患有精神类疾病,最终判决有期徒刑七年。
约摸十月中旬,霁折白到兰瞿大学见了许笙漾最后一面,说霁斯跂进监狱的第三天就不堪自杀了。
那一刻,许笙漾彻底摆脱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