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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2 / 2)

“是。”闻准坦然极了。

“为什么?”许笙漾被雪遮住了眼,她擡手拂掉,困惑地盯着身边的男生。寒风瑟瑟,他一头浓密的银发飞快向后掠动,这会儿的神情没了懒散,尽是漠然,眼角那颗痣沾了雪粒,又一下飘远,像是释放危险的信号。

“下午两点半欧洲市值最大的上市公司SM集□□人到闻扬考察项目。”闻准偏头看她,“事关十几个亿的项目,你说,小叔能不能谈成?”

许笙漾避而不答,反而问道:“闻扬不是你家的公司吗?你自损自家利益?”

“那又怎么。”闻准不屑地笑了下,“项目要是没谈成,小叔这个总经理会怎么样呢?董事会会怎么对待他呢?”

“许笙漾你说,”闻准给她抛问题,“闻扬以后,还会不会有他的位置?”

许笙漾攥得指尖泛白,“你为什么这么对他?!”

“呵!”闻准倒抽一口冷气,许笙漾瞬间头皮发麻,只觉得整个车厢都充斥着三尺寒凉,而这寒凉,仿若满腹恨意旁生,绝非外界的严寒能够比拟。

他侧身,眼眸深邃漆黑,“这场戏,你是关键人物,缺不得。”

许笙漾眯着眼。

她总算看明白了,他无非是以为她在闻简洲的心里地位不可估量,所以才特意“请”她上车,意图破坏项目谈判。

一旦闻简洲真的因她错过项目签约时间,损害集团信誉和利益是必然,甚至闻简洲还可能被董事会开除职位。

想通这一节,许笙漾转过头看他,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那你打错主意了,事情的轻重缓急,我想闻简洲是能分得清的。”

不知笃定什么,许笙漾肯定道:“他不会来。”

只要闻简洲不来,她和闻准无冤无仇,他定然不敢拿她如何,而项目的事,一切照旧进行。

“这么肯定么?”闻准“咔嚓咔嚓”地把玩打火机,他淡淡瞥了眼许笙漾,“你是不信我小叔对你的感情,还是不信你的魅力?”

许笙漾不禁眉头皱紧。

她始终认为,闻简洲是沉稳而理性的,绝不会为了她是否存险的仅仅一个可能,就赌上他在闻扬的地位。

追根到底,商人重利,任何感情在利益面前始终是要让步的。

闻准“啧”地摇了下头,“难道你不知道么?”

许笙漾微愣,“知道什么?”

“也是,他自然不会和你说。”闻准扯唇懒道,“你以为无夜欢那天他为什么突然出现。”

这下许笙漾面色开始凝重了,当时的闻简洲情绪是失控的,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是那样过激的情绪反应。

现在细想,难道是因为闻准对他做了什么?

“我不过把我们交杯酒的视频发给他看看而已,没想到他真的火急火燎跑了过来。”闻准轻嗤,撩眼看向许笙漾的眼神带了几分意味不明,“你看,他多紧张你啊。”

雪雾朦胧,许笙漾的眼一点点染上冷色,黑漆漆的瞳孔死盯着他,戒备泛起,“你到底,对闻简洲做过什么?”

这一声质问冰冷生硬,竟叫闻准有一瞬失神,他没想过她会这么问。

“当时大家不过是玩游戏而已,他能着急赶来,无非是太过了解你的为人,知道你的秉性,也能猜透你肚子里憋的坏水。”许笙漾的眼神凌厉,她攥着拳头,一字一句继续说,“能让他这么警惕,想必你对他过去留下的印象很不好吧。”

闻言,闻准微微笑了起来,“你倒是透过现象看本质了。”

“你车开得快,我真怕你打滑侧翻。”许笙漾云淡风轻,下意识却抚稳了车窗,“不如你痛快告诉我好了。”

闻准不紧不慢打着方向盘,“放心,不会让你真的让你丧命,我可不会牵连无辜的人。”

许笙漾冷笑,“眼下,你可不就是把我牵连了进去吗?”

“你这话就不对了。”闻准厚颜无耻地赖账,“是我小叔牵连了你,我可没有。”

“……”

车子不知不觉进到山区深处,这的路段盘旋曲折,大雪一阵一阵地下,延绵的山群和高耸的树都覆了层白装,空气里除了漫天的雪还交织着刺骨的风,深林静谧,连鸟啼声都隐匿到林子里。

许笙漾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你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游戏了,我说过,闻简洲不会来。”手指冲他那一伸,她冷道:“手机还给我。”

“你看。”闻准得意地擡了下眉峰,“这就不就来了。”

许笙漾的心咯噔一下。

后视镜里,闻简洲的头发凌乱张扬,还想再看清一点,短短几息,两辆车的距离迅速拉远,镜中的面孔越来越小,小到就像点墨般漆黑。

许笙漾浑身冰冷,闻简洲你是不是傻!

“闻准!”

“停车!”

“我叫你停车!”

强压的情绪终于都爆发了,许笙漾大声叫吼,然而声音被风雪吞灭,轻飘飘而逝。

她心惊胆战地看着后视镜,距离拉进了,可她浑身发抖。路面又湿又滑,还积雪严重,这样猛烈的追击会出安全事故的。

许笙漾猛然回头,冲着闻简洲大喊:“闻简洲,你别追了!”

空旷幽静的山里,引擎轰鸣如天雷滚滚,迸发炸裂,而她完整成型的句子混在各式各样的杂声里,轻而易举就被破碎碾断。

短短几米的距离,仿佛隔着山海,传不到音。

雪一直在下,脖颈系着的围巾疯狂扬飞,像是抽条的皮鞭抽在许笙漾脸上,刮出一道道红痕,不知然的一瞬,宽厚的围巾夹着风卷到了茫茫雪里,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却被它从指尖滑过,消失无踪。

脖颈瞬时寒意侵袭,许笙漾无意识地缩了缩,眼睛也被风雪吹疼,干涩又发紧,酸胀着就落了泪。

引擎突然轰爆,闻简洲的车追上来,一时间,劳斯莱斯与法拉利辆并驾齐驱。

“闻准你别发疯!有什么事冲我!”闻简洲的声音夹带怒火,完全从胸膛爆吼出来,两辆车的车头挨得紧密,剧烈碰撞摩擦出砰然巨响,震耳欲聋。

“小叔。”闻准的视线从许笙漾身边掠到闻简洲身上,只见他脸色惨白,周身涣散暴戾,这副模样令他霎时嗜血的笑容噙起,又疯又兴奋。

许笙漾浑身寒颤,脸颊上的嫩肉像是被风划了刀子,她偏头,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用尽所有的力气嘶喊:“闻简洲,你先停车。”

只有他停车,这场玩命的戏就演不下去,可她千想万想,怎么都想不到这是场以命换命的游戏。

不知是风大还是怎的,闻简洲的车没停,两辆车不相上下地焦灼在一起,车头火花“呲啦啦”地冒,谁都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闻简洲!”

“我让你停车!”

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荡然无存,看向男人的眼神也聚拢了怒气,许笙漾怒吼:“我让你停车!你是听不懂吗?”

冷风肆虐,浓密的长发像是八爪鱼吐浓墨黏在脸上,难受又恶心,许笙漾的手却腾不出拨开,手臂上的肌肉都调动起来,紧抓着车门。

车身渐渐有了不稳的迹象,高速旋转的轮胎打滑摩擦地面,刹那间带出大片火花,紧随而来的便是接连不断的车体碰撞,尽管抓得紧,许笙漾的身体还是剧烈摇晃,“砰”地撞上冷硬的车门,难言的疼痛一下爬上侧臂。

闻简洲侧首看她,两辆车子不甘示弱,距离贴得极近,许笙漾依旧坚持着某种想法,抽了抽冻哄的鼻子,她哽着嗓音:“你先停车好不好?”

隔窗相望,闻简洲眼圈泛红,对视上她那双氤氲泪水的澈眸,身体寸寸肌肤仿佛在钉子上滚了千遍万遍,血淋淋的血流了一地。

周身的暴戾稍有消褪,闻简洲的嘴唇咬白到没有一点血色,他梗着喉咙,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啊,漾。”

很轻很轻,气若游丝那般,可许笙漾却听见了,她扶着车窗,试图和他商量:“闻简洲,你先停车啊,你先停车好不好?”

闻简洲垂下眸光,许笙漾察觉到了,沸腾的血液一点一点地冷下去,她猛地砸击车门,“闻简洲!我让你立马停车别追了知不知道!”

闻准在一旁冷眼相看,终于,他笑出了声,“你别叫了,他不会停,我也不会。”

许笙漾猛地回头,“为什么?!”

“前方八百米的道路完全封死,但我会冲进去,拉着你一起死。”

许笙漾轰然如遭电击劈在原地,脑袋里那根紧绷的弦倏地断裂,只一句话,身上流淌的血彻底凝固。

“闻准!你发什么疯!”许笙漾的声音几乎咆哮而出,“你到底要找什么死啊!”

疯了!

真是疯了!

“但我猜。”闻准冷不丁冒了那么句,似有若无瞟向闻简洲,“我小叔,他舍不得你死。”

许笙漾浑身冰冷,狭窄的道路上,目测五百米的距离,一座已经塌方的巨石山体赫然立在那,皑皑的白雪覆了一层又一层,远远看上去像坟墓冢。

车速在一瞬拔高,以势不可挡的速度直冲过去,坟墓冢由远及近,死亡正在招手。

“小叔!”闻准冰冷彻骨的声音飘在风雪里,“你还等什么,再不作反应,许笙漾的命就要因你遭殃了。”

“欠了三条人命还嫌不够吗?还敢欠第四条吗?午夜梦回,你真的睡得安稳吗?”

闻准的咆哮如暴骤的霜冻,用力地砸在许笙漾的心上。

当即心若霹雳,许笙漾这个人都僵住了,她征着,眼泪不知不觉汹涌。

闻准自始至终,只想闻简洲死。甚至不惜,堵上自己的命拉着他一起死。

可是,闻简洲的车没有要停的意思,他选择来,是不是早就知道结局如此。

倘若知道,为什么还会来。

“闻简洲!停车!我叫你停车!”许笙漾突然发疯般的嘶吼。

可闻简洲却在此刻沉默。

“我叫你停车!听见了没!”

“他不敢的!你别听的!他不敢死!他不敢死!”

许笙漾剧烈拍打车门,“你停车!只要你停车!只要你停车就好!”

她坚信着,只要停车就好,闻准不会舍弃他自己的命演这一出戏,他不会,他绝对不会。

可她不懂。

闻简洲压根不敢赌。

“闻简洲!你听我一次,停车啊!我求你停车!”许笙漾哀求他,尾音都在发颤,“你停车好不好?”

闻简洲终于擡眼看她,她的眼眶泛着血丝,眼泪簌簌沿着脸颊滑到嘴角,黏着飘乱的发丝,看上去狼狈又破碎。

心猛然被人狠狠撕扯着,他眼球发酸,喉咙溢出的嗓音却像往日那般温柔,“漾,你别怕,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什么啊……”许笙漾的眼泪落得更凶了,视线也逐渐模糊,她看不清他的脸,嘴里只能呐呐,“你听我一次,停车,停车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我求你了,你停车啊。”

眼睑这会儿红得见不了人,她颤着音,“不是说我是一家之主吗?不是说都听我的吗?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眼泪像是开了水闸,滚着滚着,流到下颔,啪嗒啪嗒地掉在车里。

“对不起啊。”闻简洲眸光一下子垂落,“以后不会再食言了。”

他这一说,许笙漾的眼泪更加放肆了。

“漾,好好照顾自己。”

凝望的目光短短十秒,却漫长到一生一世。

终于,闻简洲逼迫自己收回视线,脚踩油门,车速一下子拔高,以惊人的速度将法拉利甩在后头。劳斯莱斯冲进视野,仿佛庞然生出的安全囊横挡在法拉利与山体之间,先安全护起一道屏障。

许笙漾再也控制不下去了,绷着的情绪如山体塌方,彻底崩溃。

“闻简洲!”

“不要!”

结局已然无法扭改,许笙漾凭着仅剩的半点理智抢夺闻准手上的方向盘,闻准腾出一只手甩开她:“许笙漾你找死啊!”

稍有不慎他们两个人可能就会滚下深山,许笙漾不是不明白,但她和闻准赌,赌谁更不怕死。

“刹车!”许笙漾一双眼已然逼得嗜血的红,潜伏在骨子里的暴戾完全爆发出来,她压身继续抢夺方向盘,“要么一起死!要么刹车!”

“许笙漾你真他妈玩命!”闻准下颚线紧绷。

但都是徒劳,山体越来越近,地面结的冰又湿又滑,劳斯莱斯在调转车头高速旋转之下车轮免不了失控打滑,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刺破虚空,骤然积雪飞扬,恍然掀起一大片茫茫白雾。

与此同时,闻准在许笙漾的威胁之下减速刹车,然而先前车速过快,一切都来不及了。

“砰!”

“砰!”

猛烈的撞击几乎同时响起,法拉利撞向劳斯莱斯,顷刻间骤停擦出尖锐暴鸣,而在巨大冲击力的作用下,劳斯莱斯如快箭般向前滑行数米,猛然冲进山体。

刹那间,所以的疼痛都以最简单最血腥的方式呈现。

仪表盘上的血“滴答”不断,许笙漾垂着脑袋,额头的血顺流下来与泪水交汇混杂,血腥味浓烈。

“闻简洲……”

“闻简洲……”

她气若游丝,艰难地睁着眼,可什么都看不清,激起的茫茫白雾遮挡她的视线,耳边唯一的声音却是深山林里飞鸟的惊叫。

眼皮子越来越重,越来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