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内外交困(中)
“皇上若是顾念丹心,不当出此决断。”阿娇泪痕满面,华贵宫装散落一地,我见犹怜,我心下不忍,“丹心在苗疆时,曾受过蛊毒。布蛊者与受蛊者同承凶险,一着不慎,神形俱毁,满盘皆输。皇后非能种蛊,是受妖人迷惑,方会铸错。何况,皇上近日焦灼忧心之事,当是与匈奴联姻大计。”我为阿娇说情,只得冒昧吐露皇上心事,“若在此时牵扯皇后,难免会引得众心分离,大臣猜忌,朝堂不和。”
“丹心所言,正中朕之心事。”刘彻抽离阿娇抓握的手,漠然视着阿娇,“皇后当有自知之明,莫要让朕再分心力。皇后若再不知收敛,四处招摇,朕也难保太后、长公主还会骄纵你,任你目无法度,辱了皇家尊威。”
“刘彻,我本以为你是顾念你我夫妻情分,会回护我。没想到,你却是因为这贱人几句话,对我施以恩惠!我陈阿娇要的是你的情,你的意,不是要你可怜我施舍我!”我为阿娇求情,孰料阿娇听了更是恼怒,竟反唇相讥,指着刘彻哭诉。
“阿娇放肆!”刘彻声色遽厉,“巫蛊祸乱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今日你牵连其间,明火执杖,丹心不计前嫌为你求情,你非但不领情还出口侮辱她,可见皇后还不知罪孽深浅,中毒之深!朕明着告诉你,此番你的家族怕也会急着和你撇清关系,为活命甚至不惜将你逐出宗谱,为寻活路不惜大义灭亲、弃车保帅。”
“皇后听令。”阿娇面色艳光凄迷,刘彻不容她再放恣,果决下旨,“即日起,未得朕谕,皇后不得踏出椒房殿半步。”
“你……”阿娇咬牙怒视刘彻,转而又望向跪立的我,作势扑将过来。我慌忙闪避,未被她抓了脸,却被她抓住肩头,天水碧罗裳开了大口,金作指甲嵌入肉中。
“荒谬!”刘彻大怒,赶忙将我从地上抱起,一面拂开袖袍遮盖我的肩头,一面呵斥阿娇,“朕知阿娇善妒、心性急躁,却未料想你竟如此蛇蝎心肠。五年之好,朕错待了你!”
“皇上你可知眼前之人?”阿娇苦口婆心,声嘶力竭,“五年前,她便处心积虑靠近先皇,交结废太子刘荣,又知讨好陛下,玩弄手段,二三其德,反复无常,如今陷皇上于困境。阿娇心胸狭窄,确不容她。可太皇太后满目礼教,就能容她?太后忧心爱子,又能容她?满朝文武心念社稷,又能容她?汉匈盟约不容背弃,这又能容她?”
“退下!”刘彻一掌击出,暖玉床碎落一角。
阿娇骄横望了刘彻一眼,又冲我露出一抹诡异的轻笑,拂衣而去,形如魑魅。
“是啊,丹心。”阿娇走远,刘彻抱着我轻晃,如梦呓语,“天下之大,朕贵为一国之君,还真当找不出容你之所。天地浩渺,岁月长河,流水落花,何处归安?”
我说不出话,闻言倍感凄凉。
“皇上可还记得,昔日我们一起在西王母庙求的签?”刘彻点头,我继续说道,“皇上求得的是‘文治武功有雄才,江山基业代代开;百世之人望今日,大汉遗风蔚然存。’当时,您尚是皇子,而今,您已成皇上,您会开创大业、成为流芳百世的一代雄主。而我的是,‘根并牡丹一脉香,雨打蔷薇实堪伤。纵有丹心凌云志,孤影飞鸿望长安。’今日看来,确有几分言中,丹心怕是不能长留皇上身侧,也不能长留未央宫中。”
提到儿时求取的签运,我们二人都一阵沉默。
“可笑。”刘彻不容我悲叹,矢口否认,“阿娇所言,多半是那妖道教诲她的,荒谬至极。太皇太后是朕的祖母,太后是朕的娘亲,百官是朕的臣子。整一天下,都是朕的。朕可容你,何况朕的宗族、臣子、百姓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