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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其人之道(下)(2 / 2)

未至天明,我又披星戴月启程,为探求陈耳与赤羽消息,我决定直走大道,前去番禺城。沿路却碰上几位望月教教众,行迹可疑,便一路尾随。

大道旁有酒家,客人稀疏,老店家佝偻腰背,端茶送酒,细心服侍。

日头毒辣,几位望月下马入店喝酒,我也紧紧跟随。

“老板,给我来碗水溲面。”连夜奔波,也确实人困马乏,我要了吃食,又贴上句,“再来壶酒!”

店家很配合地上了酒,我和颜悦色接过,眼神却依然停留在那三位望月教教众身上。

“那白小子一直跟着咱!”坐于我身后几位似有了动静,我瞥眼望去,他们一手提着酒,一手按压桌子,作势要向我发难。

我斜眼望去,那几人短小精悍,皮肤黝黑,头戴裹头,捧着酒坛大口喝着烈酒,酒有一半自胡碴洒落袖间。

“不如上前逗逗!”借着喝得高,几位彪汉直接将酒碗往桌上掷,大呼,“哟,这位小白公子,跟着几位本大爷都大半天了,莫不是知晓哥哥们和人交战辛苦,想犒劳犒劳?”

我大概猜想到他们的来历,说道:“你们屠了寨,转眼被汉军收拾了?”

“你小子活腻了?到底谁收拾谁?黑苗寨寨主尸身今早都已挂在番禺城下展示,就待宿主归来,给我们赏赐。小哥岂可小看我们,打仗这事,可不是你这种嬉皮嫩肉的小生能懂的!”声如擂鼓,句句捶在我胸口,我听得极是清楚,一时酒气上涌,心口愤懑。

“有眼不识泰山!”他身侧的高个儿站出,谄笑道,“也罢,知晓了如此多的事端,还能活着走出我们眼皮底下,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兄弟们,上!”

酒坛子击打过来,被我一掌劈开,可酒还是洒了我一面,我眼睛热乎乎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淌。

“你说的寨主……是戴面具的人?”我已被激怒,口气极重,出招还击,毫不留情。我运足内力,一掌击出,生生将那像那人逼退一大步。

“好本事,好见识,算我小看了你!没错,戴着个银面具,也不知道吓唬谁呢!尸身就待陈列在城门上!”他们欲要上前迎击我,口中言语依然狂放,“龙谷口那种地方,地势低洼,我们苦等三天,就坐等他上钩,这等手到擒来之事,他就算插翅儿,也难逃飞!与望月教作对,黑苗寨就该从苗疆抹去。”

“作恶多端,屠人灭族!如此惨无人道的事,必遭天谴。汉军收拾你们有何可说的?”飞刀已被我逼至手心,手心沁出血来,我愤怒之至,已是忍无可忍。

他见我如此表情,竟是哈哈大笑起来,把我的话当作隔靴搔痒,我气急败坏,怒不可遏,“如此泯灭人性,我要替天行道!”

飞刀应声而出,例无虚发,一刀破喉。

另两个士卒被吓得目瞪口呆,二人急着逃奔,掌柜也吓得滚出店门。我浑身气颤,腹间酸水翻涌,一阵恶心直抵咽喉,我再也支持不住,一头跪倒在地,地中酒樽四散分离,倒在血泊中的教众双目圆瞪,似有不服。我耷垂脑袋,以掌击地,怒骂自己,“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死了?你又在骗我,又在骗我,我实是天底下最蠢笨之人!”

我有些醉意,视物渐渐不清,言语亦是散漫,“陈耳,原来那处叫龙谷口?你明明在我身侧,怎么会死了呢?当日要我三日之后再离开,莫不是那时你已知晓凶险……”

我抓过桌上酒壶,仰面便浇起酒来,酒水大半落在面上,眼睛受了熏灼,眼泪亦大颗大颗落下,我蹒跚行走,一路踉踉跄跄出了店门。

一壶酒被浇空,我的心亦凉到彻骨。夕阳自我头顶滑落,坠入西山,“去病,陈耳,你们人在哪?”我在山中大喊起来,山野苍茫,山川如壁,回应我的,也只有自己尖利的吼声。

我急着往番禺城行去,勒令自己不可再生邪念,要好好沉住气,“我没亲眼看见,他便无事,他便活着!”

黑夜骑行,更深露重,沾衣欲湿,山路崎岖,一路南去,极是困难。

一路不作停歇,终在第二日禺中赶至番禺城下。

天色愈沉愈暗,令人胸闷窒息。东面乌云翻墨,黑云压城,火红骄阳顷刻被吞没,一时乾坤倒转,天地混沌,黑夜盖过白昼,倾盆大雨如毫墨泼洒,所及之处,一片昏暗狼藉。城门下百姓抱头窜梭,比肩继踵,城门洞开,百姓蜂拥而入,持戟军士呵斥百姓,勒令速行。

大雨如洗,打在我面上生疼;雨水如注,飞红巾脚下泥浆飞溅。我在一片凄迷中,遥遥望见城门之上悬挂的青影,目眦欲裂。

“陈耳!”雨声中,我也听不清自己喉间声音。那银色的面具经了雨水冲刷,亮如剑锋,我心如刀绞,只觉悬于城门上的是我。

“不,不可能!”我使力抽打飞红巾,她身陷泥淖,挣脱时足下打滑,我身子不稳,复从飞红巾背上栽了下来。

泥浆水流过鬓发面颊,鼻息中全是泥淖腐败的气息,我挣扎着站起身子,亦步亦趋往番禺城门走去。

雨水顺着他的身子流到我面上,我冲至陈耳面前,终于辨清那身影,确信是他,心里已空落得不知是何滋味。守卫一脸厌弃将我推开,我却毫无痛楚,亦未有迁怒。

我细细望他,那是一张我几乎辨不清的脸孔,几日曝晒之后,尸身已是糜烂,可那银色面具下,鼻尖挺拔,鼻翼轻薄,俊颜不改。

“陈耳……陈耳……”我木然唤他,死死盯着他,雨水却毫不留情地阻挠我,不住往我眼睛里钻,刺得我又疼又涩。

身子张开,展挂在石墙上,头及双手都套在铁索中,面具下那双眼睛闭合——陈耳的姿态并不卑微。

雨水渐渐停歇,天色渐开,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城门黑亮如洗。我的脸容还是湿答答的,可我能更清楚地看清他了,想来嘴角竟露出诡异笑意。

我痴痴张望,像仰望神明一般,久久不去。夕阳渐沉,转眼便至闭城之时,我如尊塑像,已然凝固。守卫终是恼了,扬鞭驱赶,挥舞长鞭向我道,“还不快滚,你这刁民!”

恰在此时,头顶有只羽箭破空而出,直往城墙中心飞去。白色羽翎擦着银光面具而过,没入石中。

马蹄声声如雷,我猛然惊醒;蓦然回首,身后已立铁骑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