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奏罢,我还沉浸在《秋水》的意境里,很快琴音又起。
“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此次入耳的却是《沧海》,尽言天地之大,沧海之浩渺,长江之无穷,明月之寂寥……大凡世间万物,人间近景皆为《沧海》所超脱,《沧海》一出,世间曲没。
曲调繁复,初始温婉,曲中大开大合,激昂处如千军万马呼啸山川,浅酌处如春风过处曲水流觞,高亢处如铁骑突出银瓶乍破,幽咽处如蛟困潜礁嫠妇幽泣……我的心跟着曲调激昂跳跃,低沉萎靡。
曲终我竟毫无知觉,佳人声起,“龙公子败矣!”声音柔而不虚,娇而不媚,听着只觉悦耳,我不由得伸长脖子张望,隔着窗花,只隐隐见着一身材纤细的女子,面上蒙着白丝巾,并瞧不见模样。
那位龙公子也不说话,只作揖拜去。我匆匆下楼,在转角处候着,待他走过长长的回廊,我才看清楚。
这不是那日在城门口让流民进城的将军吗?此刻的他穿着月白华服,就一儒雅俊朗的公子,跟那日威严霸气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也看到了我,顺势从我身旁走过去。
“公子,请留步。”我唤住了他。
他转身望我,仍未认出我。
“小人名唤丹心,是得公子相救,才得以顺利入长安的流民。现在长信酒家跑腿,负责给落芸舫送酒,公子如蒙不弃,愿每日为公子送酒予佳人。”我盘算着要还他恩情,将自己身份也一五一十说明。
“你知道织艳姑娘喜喝什么酒?”他疑惑。
“不知。”我摇摇头,“但只要是公子送的,她必是会欢喜的。”
他闻言很有兴趣,掏出一锭金子,准备要给我。
“公子有恩于我,我怎可要公子的钱?”我推脱着不肯收钱,“我娘懂酒,每天掌柜都会给我留一壶新酿的酒,让我阿娘赏味,这些酒我们一直留着,就送织艳姑娘啦。”
他也不再顾虑,只小声提醒:“送酒的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好好把握。”
我连连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之后近一月,我都雷打不动接连来落芸舫送酒。每次,我还会带来路上摘的荷花、莲蓬,讨好落芸舫上的姑娘们。时间一长,我便同子夫姑娘熟络了,她还能跟我说上几句话,请我喝杯茶,可是织艳姑娘,我依然只能看个影子。
一日起早,阿爹下灶,我照例照顾阿娘,却见她双目紧合,双唇紧抿,原本苍白少血色的嘴皮竟是泛着青色,我惊慌地喊她,“阿娘,阿娘!”
阿娘却不见反应,我又急着冲外头大喊,“阿爹,阿爹!”
“丹心,怎么了!”阿爹听我呼唤,急着进了门,见没了血色的阿娘,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听不到回应,阿爹拍着大腿哭喊,“你怎么这样傻呀?”
阿娘艰难睁开眼睛,目光涣散,“老头……我……这次真的要走了……我去找我的儿了……”
“莫说胡话,我给你找大夫去!”阿爹放下阿娘的手,说完就往外跑。
我拉着阿娘的手安慰:“阿娘,阿爹给你找大夫了,大夫来了你很快就会好的!”
阿娘的眼睛睁着,泪水衬得她双目清明,她紧拽住我的手,“丹心,你是我唯一的牵挂,一定要努力进到长安城最大的宫殿里,去告诉他们,你是我花弄影的孩子……”
“嗯!”我点头努力应答,即便不知阿娘为何一心盼着我能进未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