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改主意了。”
她端详着那张支票：“我要学美术。”
她定定地瞧着林顺顺，好像要从他的眼睛里审视到灵魂深处：“抱歉老师，我不能为了学校的投资，牺牲自己的理想。”
林顺顺表情在一瞬间千变万化，如同十六倍加速过的夏季天空。
他皱着眉低下头，双手纠结地交握、松开、再交握，最后叹了口气。
他看着周黑雨，似乎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又似乎在一瞬间脑中闪过了千万种可能，眼睛有些发潮，神情是出乎意料的真诚。
周黑雨一怔，她从没见过林顺顺这种表情。
“是啊，你说的没错。”
他的妥协异常突兀，没有费尽口舌心机，也没有拐弯抹角，只是释然地笑了笑。
这有些反常，周黑雨皱了皱眉。
林顺顺拿笔，撕下来一张便签条，在上面“刷刷刷”写了什么。
“既然如此，你也别在凤玉一中呆了。”
这举动更是在周黑雨预期之外，她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反应。
“一来你和年级主任，也就是我之间有嫌隙，二来我们学校艺术资源很不怎么样，恐怕也耽误了你。”
他指指标签条，“铁路一中，是省城的公立高中，艺术方面师资和氛围都比我们好很多，去年八大美院走了三十多个学生。”
他把便签条工整地对折一下，又对折一下，递给周黑雨，“招生主任是我的高中同学，上面是他的电话。你文化科成绩很好，他们会愿意接受你的。”
他站起来，背对周黑雨看向窗外：“你走吧。”
周黑雨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便签条，心里一酸，眼圈突然红了。
就像童话的结局如果是大团圆，先前的一切不如意，在此刻都能够被宽恕。
她看着林顺顺的背影正被窗外的光线照的朦胧而不真切，想要轻声道道谢，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转身出去带上了办公室的房门。
林顺顺听见关门的声音，回头，看见那张三百万元的支票，和一份合同放在办公桌上。
他“刷刷刷”翻了几页合同，发现这投资的实打实的没问题，只不过投资人要求投资款全部用于改善学校的美术教学教育资源。
他整理整理表情，捧着这支票和合同一路小跑，去敲金校长办公室的门：“金校长！我们有投资了，虽然是定向投资，但总算对新校长有交代了！”
一番欢欣，一番鼓舞之后，金校长承诺，等新校长走马上任，就晋升林顺顺为林副校长。
林顺顺感激万千，说了一大堆发自真心、极尽诚恳的感谢话，才离开校长办公室。
走廊上，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蓝幽幽的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嘟嘟”了几声之后，电话接通了。
对面的女声问：“怎么样？”
“花儿！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提前和我通报消息，我真的就错过这次投资了。而且金校长承诺升我副校长了！周末给你的时间我留着啊！放假我绝对要飞海京好好感谢你！”
花花律师笑道：“不用，你下周放假，我还不一定呢，这几天忙着呢。”
林顺顺道：“不行！那你说个时间！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你！”
花花律师打趣道：“你以为我想帮你啊？还不是你八九月那会儿被陈漠河折磨得太过分了，天天向我倒苦水，我于心不忍罢了！”
“是是是！您说什么都对，那您说您是想去金悦吃早茶啊？还是去宝丽轩吃本帮菜？”
“怎么着林顺顺？一顿饭就想打发我啊？”
“哈哈哈哈哈，你说还有什么，我奉陪到底！”
“逗你呢，你还当真了？”
他从空无一人的走廊穿过，走远了。
等到林顺顺的声音淡下去，周黑雨才一边甩手上的水珠，一边从女厕所的拐角处走出来。
就是说，为什么她总能一不留神，正好碰到林顺顺在讲电话啊？
这是什么奇妙的缘分啊？
还有，即使林顺顺反对她学美术，她也还是会把投资给学校的好吧？
林顺顺真是，干什么把自己的学生想得那么狭隘啊，她不过是想出出气而已。
窗外的阳光射进楼道里来，地上金黄一片。
“叮铃铃玲玲！”下课铃响了。
此时是第二节课，广播里响起集合进行曲，学生们正该跑课间操。
喧哗声起，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的学生们从教室中鱼贯而出，撒开腿从周黑雨身边跑过，冲向操场。
他们带起风，从周黑雨的前后左右吹过去。
周黑雨慢慢悠悠地在奔跑的人群中走过，像一粒沙子，被风吹起，却又在风息之前落地。
她走得很慢，慢得刻意，似乎就是要享受这久违的，间隙间的闲暇。
等到她走出鹏举楼的大门时，整栋楼和楼前的空地上已经没有人了。
她踩着金黄色的地面，向校门外走去。
这广阔无垠的世界啊，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