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竭尽全力。”他道。
图穷匕见,仿佛很久之前的筹谋如今终于瓜熟蒂落,父亲说:“我要你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漫长的寂静。
陈漠河面色冷峻,他没有去思考父亲的要求,也没有思考这要求的后果,只是下意识停顿在此处。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拒绝父亲,甚至不应该多犹豫半秒。
即使这一问一答会像长刀深切入腹,他也不能闪身躲避,即使要死,也要过了今晚。
“好。”
他答道。
父亲笑了:“王哲,把视频打开。”
机舱本就设计成了会议室的样子,大屏幕上浮现出父亲的面容。
父亲泰然地坐在客厅那把很难受的、卷云搭脑深浮雕云龙纹的太师椅上,肩上披着睡袍。
顶灯只开了一小盏,把他的面孔照亮,然而那是唯一的亮光,其余地方都掩盖在深夜的黑暗中看不真切。他被蒙上了深灰的阴影,像一只山石砌成的人首兽身的巨型雕像。
他低头看着陈漠河,声音如无懈可击的钟罩轰然落地。
“跪下。”
陈漠河双膝跪下。
“发誓。”
陈漠河三指并拢而举:
“我陈漠河,一定会尽全力成为父亲合格的继承人。”
“接受我的一切指示?”
“接受父亲的一切指示。”
“不再耽于玩乐、声色犬马?”
“不再耽于玩乐、声色犬马。”
“不再跳街舞?”
“不再跳街舞。
“如果你违背了誓言?”
陈漠河发了发狠:“我就天打雷……”
父亲截断他的话:“你就救不了你爱的人。”
他看清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能让陈漠河低头。
如同洪流巨浪迎面拍打而来,膝盖磨着地板,指尖失血般发白,胸腔中的血液又像加了泵突得上涌。陈漠河眼前一黑,咬着牙道:
“好,如有违誓,我和心爱之人……此生不相见。”
再怎么发了狠不思考,铁了心不犹豫,他还是尾音一颤。
父亲点头,陈漠河跪坐在地毯上,愣了半晌。
神明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或许这誓言并不能算数。
可他跪在那儿,又一瞬间恍然看见周黑雨不无嫌弃地问他。
“你怎么狼狈成这个样子?”
蹙着眉,每一寸头发尖都涌动着皱巴巴的灵气,让人下意识想要伸手抚平她。
如果戛然而止了怎么办……
思维的触角像触电一样马上缩回来,他不相信墨菲定律,仍然千怕万怕它会应验。他试图止住这个念头,却像抽刀断水一样徒劳无功。
万一,万一,那这些记忆片段将会折磨他一生,越是美好,越是深刻,就越让人揪心般地痛苦。
如果恐惧能转化成力量,那么世界会被摧毁。
他眼前一阵眩晕,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无神论者总是鄙夷地认为,拜倒在神明座前的人都是弱者,是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可怜人。
可对于一件原本已经患得患失、满心珍视、心心念念许久的东西,人类再怎么不情愿,再怎么自视甚高,也由不得他们不去顾忌不可控的命运。
人们不能一边乞求神明庇佑,一边又不履行对神明的诺言。
当陈漠河察觉自己在祈祷上天放周黑雨一马,千万千万不要将她带去地狱或天堂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永远不能回头。
永远也回不了头了。
父亲在那边完成了一系列调度安排,做好了舆论引导的防线,最后从小茶几上端起杯茶喝了,声音不再那么强硬:“陈漠河,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会害你。许多年以后,如果想起今天晚上,你会感激我。”
陈漠河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踉跄了一下,扫扫膝盖:“我知道。”
“谢谢您。”鞠了一躬,他擡手掐了视频。
浦江上,波光涟漪,蜿蜒的水痕将灯光和月光一齐切成几瓣。
他自暴自弃般地十指交握,抵在眉心,竟然前所未有地虔诚:
“上天啊,求求你,求求你,让她活下来吧。”
月色与云影交缠,波光和倒影勾连。
万物寂静,像神明默不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