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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一班的教室里,窗户上弥漫了一层由室内室外温差造成的白雾。时间一久,白雾的颗粒越来越大,有些凝成了水珠,从上往下地滚落在窗台上,在雾面上留下坑坑洼洼地一条线。
陈漠河带着一身初冬的凉气进教室门来,双手随意地揣在兜里,勾腿把门带上。
关上的门最大可能地阻绝了寒意。
周黑雨正站在后黑板前的板凳上,一手拿粉笔,一手拿黑板擦,腋下夹着誓词。
板凳不低,她旁边又没人看护,让人看着紧张,陈漠河走到她旁边。
她要往后黑板上誊写誓词,以便每个同学都能看到。不过在这之前,她必须把在后黑板上原来布置的作业擦掉。
她穿着黑色的羽绒服,不一会儿,袖口上就蹭了一层白色的粉笔灰。
她肩膀一动一动的,胳膊不太能用上力,无知无觉之间,夹在腋下的那张纸就从两层黑色羽绒表面布料之间滑下去了。飘飘忽忽地飞到陈漠河脚下。
陈漠河把它捡起来,抖了抖灰,走到周黑雨站着的板凳跟前:“东西掉了。”
周黑雨艰难的回过头来,看见陈漠河愣了一下,立马躲开眼神。
她还以为经过前几天的事情,这个家伙会赌气地和她冷战上一段时日。
但日常事务无可避免。
“谢谢。”她两只手都拿着东西,擡擡胳膊,道:“你帮我放口袋里吧。”
陈漠河的手迟疑了一下,才两根指头夹着誓词,放进她的口袋,在刚刚触到口袋里轻浅的温热时,飞快地收回手指。
那口袋被体温熨热的部分并不很深,加之他收手得急,誓词黄色的纸张像被折皱的餐巾,从她的口袋里探出来大半。
周黑雨继续大开大合地伸展着胳膊,擦黑板。
陈漠河靠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张张口,道:“周黑雨,你……咳咳。”
黑板擦抹掉粉笔字迹的时候,那些白色的粉末就毫无规律地胡乱飞,扑到临近的桌子上、地上和人的身上。
陈漠河摆了摆手,让那些讨人厌的细尘飞走。
“哦,抱歉,我在擦黑板,你要不先回座位上?”
周黑雨对擦黑板比较有经验,每次挥舞胳膊拿着板擦在黑板上摩擦,她都会屏住呼吸,或者把鼻子缩进毛衣的高领子里。
但现在,或许是离得太近,又或许是粉笔的厂家不同,她眼睛有点发痒,整张脸有点发热,整个人看着随风起伏的粉笔灰有点眩晕起来。
“没什么,”陈漠河摇摇头,擡手指指黑板,“反正你也要擦完了。”
周黑雨眨眨眼,清明了视线,展臂把它擦掉,羽绒服随着胳膊被拉伸,口袋也变得扭曲。那张黄色的誓词,飘飘摇摇再次飞出来了。
陈漠河弯腰把它拾起,递给周黑雨:“又掉了。”
“哦,”周黑雨扭过头来,“再次感谢。”
她和陈漠河短暂对视了一下,又瞬间躲开。但这短暂的一瞬间似乎给了陈漠河一点勇气。
“你,你有什么……”他尽量选择一个平和的词语,“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和我讲。”
只要她言语之间伸出来一点点,哪怕微不可察的一点点,有关于她的困境,他立即就会伸出援手。
“如果你……”
陈漠河想毫不掩饰地抛出橄榄枝,或许直接把卡塞到周黑雨手里,一切都解决了。
但思及王哲的话,他突然患得患失起来。
或许他应该委婉一点,找一个第三方,老师,同学,慈善机构之类,但那肯定要花上一段时间去准备。
所以他期待着周黑雨能主动寻求帮助,那实在是再好不过。
“好啊。”
陈漠河一惊,盯着她,一瞬间巨大磅礴的希翼涌过来。
周黑雨把手里的黑板擦递给他:“给,帮我放一下。”
他闭了闭眼睛,把失落按捺下去,接过黑板擦。
“对了,再帮我拿一根红色的粉笔吧。”
粉笔盒放在课桌上,她站在板凳上够不到。
陈漠河低下头,撚了撚手指,他讨厌石墨粉站在指纹里的感觉,但还是拿了一根红色粉笔递给她。
第二天。
家长会在誓师大会前举行。
郭华踩着一双羊毛绒的高跟皮靴,紫色紧身外套的领口和袖口都坠着茸茸的毛边,把她姣好的面颊和小巧的手簇拥起来,走进了凤玉一中的校门。
陈漠河在鹏举楼的门口迎上她。
这里到处都是挤挨在一起的学生和家长。
郭华轻皱着眉,自然地把挎包递到身后助理手里。
“最近怎么样啊?”她把语气软化地尽量随意,避免施加任何压力。
“什么怎么样?”
“抛开成绩不谈,生活怎么样?”她温婉地笑了笑,又自问自答地道,“应该是好多了,你最近都没有天天叫嚣着转学去墨尔本了。”
陈漠河低头看着自己移动的鞋尖:“早晚都要去墨尔本,也不急于一时。”
一路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家常,陈漠河领着郭华进了班门,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刚一坐下,就皱紧了婉约的细眉,小声在陈漠河耳边道:“你们的座位怎么这么窄呀。”
桌上垒着课本,脚下本就狭小的空间还摆着书箱,左右动一动脚也很艰难。
陈漠河拍拍她的背:“这有什么?大家都是这样。”
郭华一阵委屈,抱了抱陈漠河,在他耳边道:“儿子你辛苦了。”
“咳。”
一声咳嗽打断了这个拥抱。郭华松开陈漠河,见一个短头发的小姑娘带着她的家长,站在旁边。
“阿姨好。”周黑雨指指里侧的座位:“那是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