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漠河靠坐在长沙发的皮面扶手上,也背对着她。
扶手连着沙发,距离很近,但是他们背对着背。
陈漠河刚刚换了个暖黄色的加绒卫衣,他们像两个色块,暖黄色的高一点,青灰色的长一点,倒挺错落有致的。
周黑雨忽然回头:“陈漠河。”
陈漠河弯腿转过身去,一手撑着沙发扶手,扭头低头对上她的眼睛。
空气凝滞住了一瞬间。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闪烁,想要躲开她的注视。
周黑雨试探道:“kii今天上午咬碎了我的分科志愿表,我的志愿表失踪了三次,最后我去找林顺顺的时候,他办公室的门又坏了。”
陈漠河摆弄了一下自己的五官,他很懂得如何使他们呈现出一种让人不忍怀疑的无辜感。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嗯”了一声,心底生发出异样情绪。
这个计划被设计得乍一看合情合理,实则漏洞百出。究竟是他实在想不出更完善的方案?还是根本是为了方便她揭穿,进而将更多的注意倾斜在他身上?
这些念头转瞬即逝,陈漠河指尖无意识地用力,陷进真皮沙发的靠背里。
他拖延时间似的问道:“所以呢?”
“所以……”
周黑雨低头去摸kii的肚子,它发出懒懒的呼噜声。
她擡头笑着看向陈漠河:“谢谢你。”
恶作剧一样的把戏似乎无甚可谢,不过多少也能聊以慰藉。
眉眼弯起,唇角也弯起,长直的睫毛中间透出来星子一样的眸光。
这不是肆意快活的笑容,陈漠河却忽的出神。
恍若很久之前的一个下午,大夏天的周五,他练完了舞,没被大人发现,溜回家的路上顺手从kfc买了甜筒吃。
一路上树荫遮阳,蝉鸣聒噪,无人打扰。
那感觉太安逸,带着点侥幸的雀跃,平静又美好,现在想起来,简直让人心头酸软得化成一摊。
他收敛心神,闷闷地答了声:“嗯。”转而又问道,“还疼吗?”
周黑雨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额头上的伤口。
“不疼,“周黑雨道,“我只是怕会留疤,那样就不好看了。”
“不会,等下。”陈漠河站起来,上楼走进房间。
看见他起来,kii也支棱起来狗头去张望。
楼上乱了一会儿,他好像翻箱倒柜找些什么,过了不多时,他攥着管药膏走下来。
“祛疤的。”
其实章敏有给周黑雨祛疤药,从医院配的,但是周黑雨还是接过来:“谢谢你。”
“等等。”陈漠河一歪手躲过去了,顺势扣住她的手翻过来,挤了些药膏在指尖抹在周黑雨腕内,“要先看会不会过敏。”
手腕内侧肌肤很薄,指尖按上去,筋骨血管简直要一齐酥麻,周黑雨心头狠狠一跳,赶紧把手抽出来。
“我自己来吧。”她抹了一阵,又道了声谢谢。
陈漠河放了手,撑在沙发上瞧她一刻不停地在腕上打转,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嗯?”周黑雨停下手,“什么怎么办?”
“志愿。”
周黑雨停下来手,想了想道:“就尽量劝爸爸妈妈好了,如果他们实在不答应,那也只能听他们的了。”
“对了。”
周黑雨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从书包里掏出来一个穿着编织绳的海绵宝宝卡套。她把卡套拍在陈漠河的手里:“别再把校园卡丢了。”
他们吃过了晚饭,夜幕渐深。
Kii盘在沙发上打瞌睡,周黑雨抱着个抱枕,靠在kii旁边,和陈漠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上次你妈妈那么生气,之后怎么样了?”
“我躲着她,又把练舞室修起来了。”
“这次可要藏好,不能再被发现了。”
“可惜奖杯都碎得差不多了。”
“那都没关系,奖杯没有了可以再赢啊,反正你跳得那么好。”
……
窗外有秋风吹过的沙沙声,听起来就凉,房间里倒是暖暖和和的。
又过了会儿,王哲敲了敲书房的门,站在门口朝书房内探探头,示意陈漠河:“我们该回海京了。”
“哦,”周黑雨支棱起来身子,“那我正好回家了,晚了他们又要担心。”
-
车窗外是完全黑下去,却还泛着一点蓝色的天空,经由橙黄色的路灯和白的红的车尾灯点缀,亮得人眼可视。
相较之下,车内的光线昏暗,陈漠河一个人坐在后排,路灯的光亮时不时一闪而过,在他的面孔上划过暖黄色的光束。
他看着窗外,手里把玩着周黑雨刚刚送给他的卡套。
说是把玩,实际上那双指节清晰、修长白净的手,更像在进行一个人类痛觉测试。
黄色的编织绳缠绕在无名指上,一圈、两圈、三圈……
每一圈都极其工整,和上一圈严丝合缝,紧密贴合。越缠越多,越缠越紧,那无名指的指尖就会沁出来窒息的、发紫的红色。
如果此时他将无名指弯曲一下,那种红色就会因为充血而更加深沉,同时产生隐约的痛觉。
王哲问他:“还要继续吗?”
陈漠河道:“嗯。”
王哲又道:“可她已经看出来了。”
“不耽误。”
她那么聪明,又那么敏感,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这世上最好的圈套,不就是让人明知是圈套,却别无他法,心存侥幸一定要跳吗?
陈漠河低下头,伸手轻轻剐蹭了一下无名指上编织绳圈的表面,从尾部到顶部,按了一下那隐隐作痛的指肚。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松开手里的编织绳,那种黄色的线条瞬间张开,指尖的红色快速消退,好像没有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