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的锁门声激怒了门外的人。
妈妈强行压着怒气说:“你爸爸已经找过老师了,所以你必须要去。明天下午自习课七点到九点,你听见了没有!周黑雨!多少人都想让人家老师教课呢!给你机会你还白白浪费掉。”
她的声音逐渐迫近,要拧开门把手,但是失败了。
于是她拍了几下门,接着对着门吵嚷起来。
那些尖利的声音好像陶罐子摔碎在耳边,周黑雨不想听,可即使捂住了耳朵,声音还是穿过一切无用的阻隔,钻进脑子里。
周黑雨打开卧室门,冲着门外喊道:“你看,我没有去一节物理课,你们就这么生气。如果我去上了一个学期的物理课,最后转头决定去学文科,你们又要怎么办呢?”
妈妈愣住了,闭上了嘴。
周黑雨缓了一口气,放软了语气:“明天物理课我会去的,但是下次再也不会去了。”
第二天,星期四,九月二十九日,弥子瑕计划实施日。
周黑雨一下早读,就跑去找林顺顺请假。
由于补习物理实在是一个合理正当的理由。而且她的家长也提前打了招呼,所以此番请假称得上毫不费力。
她攒着请假条回到座位上,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如同在高铁上吃桶装泡面发现没有叉子那样难看。
陈漠河问:“你怎么了?”
周黑雨叠好了假条放在书包夹层里,道:“没什么。”
陈漠河挑起他浓密规整的漂亮眉毛,一边漫不经心地收拾桌子一边道:
“有一年我堂哥兴致勃勃地,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才买了一瓶Prestige的香槟,后来知道是假酒。那时候他还小,想卖家索赔,可是那人早就跑到东南亚去了。”
周黑雨道:“所以呢?”
陈漠河把一掌可握的书摞在桌子上磕齐了:“你现在的表情,比他发现酒瓶喉头非钢印条形码是伪造的时候还要糟糕。”
周黑雨没有因为他的话松快一点,低声敷衍:“有劳了。”
陈漠河饶有兴味地道:“怎么有劳?”他现在像漫长假期前一天的学生那样,欢快、富有耐心、容忍力异于平常。
周黑雨道:“如果你想让我看清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给我一面镜子就行,用不着讲那么多。”
陈漠河耸耸肩道:“如果我没记错,镜子和手机一样是违禁物品吧?”
周黑雨有点乐了:“你这时候倒开始遵守校规了?”
陈漠河玩笑地咧嘴笑道:“最后一天了,给它点面子嘛。”
周黑雨的笑容马上消下去,踌躇着说道:“下午我没办法在学校里,已经请过假了。”
弥子瑕计划的实行时间就是今晚,但是她要在今天请假。
周黑雨心中有些不安,毕竟这个计划是她亲手规划直至成熟完善的。那种感觉就像小孩子马上就要上高考考场了,家长还在外地出差一样。
陈漠河收起来那一副调笑的表情,疑惑地看着她:“什么事情啊?”
周黑雨摇了摇头,安抚道:“我七点半就能回学校,而且计划已经制定好了,实际上根本用不着我参与。”
陈漠河穷追不舍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请假啊?”
他压低了声音,弯腰凑近了自己耳朵:“你悄悄告诉我。”
那只耳朵白皙、完满、阳光下覆着一层细小绒毛。
周黑雨躲开了身子,心想,“即将离开学校”这件事,真的具有神奇的魔力。
能够让陈漠河像一头上周刚刚出生的小狮子那样,用极大的精力去欢快地打探一切,关心和好奇草里的虫子、胡须上停着的蝴蝶、天上的飞鸟等等并不重要的细节。
她用正常大小的分贝说道:“不用悄悄,我去补课,物理。”
“物理?”陈漠河惊讶道:“你每节物理课都在画画,我以为你会去学文科。”
周黑雨不带有色眼镜地平铺直叙了昨天晚上发生的情节,最后说:“我也不想啊,我爸爸妈妈一定要我去。”
“我真的不理解,他们怎么觉得我是可以去学理科的。”她带着怨气掰着手指头道,“物理、化学、生物,我这几个排名就没有再前一百过。”
陈漠河点点头:“所以你要学文。”
周黑雨道:“不然呢?”
陈漠河继续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周黑雨无精打采地道:“劝他们呗,继续劝。”
陈漠河道:“他们如果不听劝呢?”
周黑雨沉默了,她设想过这种可能,但她仍然不知道怎么办。她把下巴撑在保温杯上,无意识地发呆。
陈漠河心知她没办法,就拿腔拿调地说道:“鲁迅先生说……”
周黑雨简直怀疑他就要撚起来昂起的下巴上那并不存在的胡须了:“你好好说话。”
陈漠河清了清嗓子道:“如果你说这屋子太暗,要这里开一个天窗,他们一定是不允许的,但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他透过眼角的睫毛瞥了眼周黑雨若有所思的表情,唇角弯了一抹像是残忍,又像是天真的笑意。
“不要说你不想学理,也不要说你要学文。要提出一个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方案——你要当运动员、成为钢琴家、要去学演戏,他们退而求其次,就不会强求你学理了。”
周黑雨一下听出了他建议的真实样子,道:“你是说,如果我告诉他们我要学美术,他们就不管我学文学理了。”
陈漠河笑道:“没错,他们会转而劝你专心学好文化课。”
周黑雨心中默念:“告诉他们我要去学美术?”
告诉他们我要去学美术?
告诉他们我要去学美术……
一开始这是个问句,后来渐渐变成陈述句,变成一个念头,跟着这个念头,劝说爸爸妈妈的说辞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她要怎么劝爸爸妈妈呢?
一直到她骑着车去上课的地方,她还在心理不停的模拟到时的场景。
如果他们不同意她画画,她就拿出一百倍的真诚。
如果他们还不同意,她,她可以把自己的漫画本拿出来给他们看!
她每走一步路,每写一个字,每眨一次眼,那些十分合人心意的说辞就无法控制地,不间断的浮现。
简直像魔术师的帽子,她投进去一个写着自己主意小纸条,就有成千上百个类似的主意的小纸条,如同安装了喷泉装置一样,闪着金光、拥挤地、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
事后,当陈漠河重新回想起他怂恿周黑雨的时候,很清楚地明白自己一开始那种拿腔拿调的作态,是在掩饰不自然的关心。
然而当他见证了之后种种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又不无诡异地发现了另一个重点——正是以此为节点,命运撬动了他们的道岔转辙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