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橙不着痕迹地掩了掩鼻端，从空间中取出水晶贴纸贴在衣领下。
唔——好受多了。
萧橙无声地松口气，眉头舒展惬意。
城主在屏风前停步，对六人道：“那些都是知道些消息的人，下官也不知真假，索性全都招来在这里，大师们要问话的话可以一个个叫来，也省却了去找他们的时间。”
丰子婴淡淡的目光从城主面前扫过，身后其他人互相看了几眼，明白这位城主估计和鬼门其他人打过交道，将这些人提前召集过来确实省了不少功夫。
不过这些人是否是全部到未可知，更何况城主提前将人召集却不分隔开来，最后得到的消息很有可能会是他们闲聊之中汇总出的结果——总而言之，城主这件事办得不算好。
“你去，挨个将他们叫来。”丰子婴示意城主去喊人，自己转身前进几步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白湖五人同样坐下。
第一个被带进来的是模样四五十岁的妇人，她身上满是岁月中长时间操劳过后的痕迹，见到丰子婴他们六位身份不一般的人物，妇人有些惊惧地跪下。
萧橙微微偏移了目光，果然对这种跪礼还是接受不能啊。
“你知道我们要问你什么？”丰子婴神色不变，淡然道。
妇人低着头，声音中带着颤意但还是将上回告诉天一派的回答重复了一遍，大概就是一个幸苦操劳的村妇一觉醒来，发现丈夫公公和儿子都在睡梦中死去的故事。
“除你之外，全家人都死了，厉鬼怎么会放过你？”丰子婴也知道这人不可能与厉鬼有关的，但全家五口除她之外皆数梦中暴毙实在不能不令人怀疑。
“民妇也不知啊！”妇人虽害怕，但或许也知道问话之人对她没有多少怀疑，神色只比刚进来时恐慌了一些，“平日里民妇只知干活，出门除了买菜买粮什么都不知道，真要说的话，也就是那晚睡得比平日里更沉了些，才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你家中案件前后，还有多少人都是梦中暴毙？”丰子婴略过这个话题，接着问。
妇人想了一会，才道：“听说过，但有多少却不知道，大家都只当他们是饿死的。”
“饿死？”
妇人苦笑道：“大人不知，最近粮价越来越高，家里人赚来的铜板赶不上人吃的速度，所以好多人家买不起粮食只能饿着肚子……”
丰子婴凝眉想了一会，“你出去吧，下一个进来。”后半句是对城主说的。
进来的是个老头儿，身形佝偻看着精气神还算可以。
“把你对之前的人所说的消息都说出来，一字不漏。”丰子婴补充一句，“后来知道的也一并说了。”
老头儿近来被问话次数多了，每次问话结束后都有钱拿，也习惯了回忆记忆里的点滴细节：
“最近死的人是不少，大人们问的想必都和鬼魂有关吧，老小知道的人里，家有余粮却突然死掉的人不少，前些日子里死的多是些汉子，后来妇人孩子也多了些。”老头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接着道：“老小消息算得上灵通，前些日子里死掉的人多是从同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后来死掉的人——妇人常年吃不饱要做很多活，孩子也多是些受欺压的女童。”
丰子婴便问：“后面这些，你对天一派的人说过没？”
老头儿答道：“说过了，不过那些大人都不关心这些小事，施法清理了一些鬼魂便走了，哪想到鬼魂没清干净呢。”
“那个村子，在哪里，叫什么？”
“盐城往东南三十里的疙瘩角里，路上要翻过一座山，不近哩。至于村名——好像是叫多子村？倒是个怪名字。”
“你也知道，鬼魂生前都是人，天一派没清理干净想来厉鬼还在，对厉鬼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什么？”丰子婴问到重点上。
“老小不知，那村里的人都不说，死光了之后更没人知道了。”
丰子婴让城主将老头儿带出去，一时没再让人进来，屏风后隔绝的空间里只有他们六人。
“厉鬼的来历，估计出自那‘多子村’了。”丰子婴沉吟过后开口道。
白湖点点头，“师兄问得详细，想来那两人也是知道最多细节的人，城主才会把他们安排在最前面，后面的人想要问出些新鲜东西怕是难了。”
马永和于骄是武力派，最不耐烦这些调查的东西，往常这时候也是不发声的。
萧橙想着什么也没开口，师清便道：“索性把剩下的人都问一遍，咱们便可以去清理了。”
丰子婴点头，让城主将剩下的人挨个唤进来。
结果预料得不错，剩下的人知道的东西更少，不过也补足了一点儿细枝末节的东西，问完话后那些人离开，城主进来委婉地问大师们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会儿再动手。
“不必，现在尚未日落，早点解决吧。”丰子婴从椅子上离开，抖了抖衣袍，“你带路。”
城主带着一行六人前往贞门街。
离开屋子里后，便可望见天色，萧橙端详了天边几个呼吸，估计一个时辰之后就要日落了，天色越暗阴气越重，到时鬼魂的力量更强。
下仆拉来了马车，他们陆续上去，车轮在青石板上碾过，城主在车帘外告诉丰子婴等人不一会就到。
刚问话的时候都是丰子婴开口，这时他正闭眼休憩小会。其他人也没谈论浪费精力，萧橙放空双目任由思绪在脑海中翻涌。
这快一个月来，她也大致弄明白了鬼门清理鬼魂的手段步骤——无神智的灰白鬼魂遇见了便清理，白衫鬼和黄页鬼危害不大清理起来却至少要耗费一张符纸，黑影鬼就需要团队合作了，厉鬼造成的人命多、怨气重，至少六人组队才有余力。至于最高等级再进一步就可以踏上修仙之途的摄青鬼，则不是弟子阶段的鬼门人能解决的。
不为恶的鬼度化为佳，沾染了人命的鬼则看能否祛除其中的戾气，不能就灭杀能则度化——虽然度化费的功夫多了些，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每次出任务都要保证队伍犹有余力，但意外不是人可以预估的，万一厉鬼拼命或者弟子倒霉，死伤在所难免。
这也是鬼门不断招收弟子的原因，鬼魂越来越多却没有阎王殿收魂使者的存在，鬼门肩上的担子自然越来越重。折损又多，导致鬼门长老看每一个弟子都是呵护幼苗却也恨不得揠苗助长的心态。
到了贞门街，马车停下来。
“你留在这里就好。”留下一句话，丰子婴率先擡步朝里面走去。
贞门街是盐城专门安置外来村民的地点之一，即便一开始做足了准备，但投奔盐城而来的百姓实在太多，房子不够住，城外也没有巡逻队保障安全，于是这些容纳了外来人的街道不可避免的“安营扎寨”了。
多数铺面的牌子已经摘下，只有粮店还在支撑，路面两旁支起了用油布遮挡的棚子，中间留下的路只能人行走，马车是过不了的。
“马永于骄开眼，找到鬼气最重的地方。”丰子婴看着眼前乱象，拧了拧眉心吩咐道。
马永和于骄两人照做，指路之后大家已经走到了一处破败的独门小院房门前。
里面有隐隐的恶臭味传来，所有人都捂着鼻子脸色不淡定起来。
这味道……里面是躺了多少尸体啊！
马永将手搭上门，一推便推开了，小院里的景象立刻充斥在所有人眼中。
堆成了小山一样的尸体，最下边的已经有腐烂迹象甚至露出森森白骨，上面咽气不过两天的尸体也没好到哪去，骨瘦如柴脸色泛青。
“这……”白湖震惊不已，那股恶臭味都不如此时带给她的冲击大。
“这条街的主事未免太不干事了些，病死的尸体不赶紧焚烧了事，等着瘟疫爆发在这盐城吗？！”丰子婴脸色终于大变，神色愤怒至极。
他们为了消灭于阳间人有害的鬼魂四处奔波，终其一生都避不开成为鬼门人后担起的责任。
但是那些尸位素餐的管事人却无视平民性命，竟如将贞门街视作流放之地一般。
“这种情况估计不是一两天了。”师清掩着口鼻走到尸堆中，挑拣着翻看几下，“这些人全都带有病症，一个单纯饿死的人都没有……”
“师姐，你的意思是……”白湖瞪大了眼睛，“那些人……”
“应该没错，连这些病死的尸体都没力气焚烧掩埋，那些饿死的尸体更不可能埋入地底了。”萧橙面无表情，“想来粮食不够吃的贞门街百姓，都将那些尸体‘物尽其用’了吧。”
白湖还是不敢相信，“可是、可是……那可是吃人啊！”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于骄罕见地开口道，“饥荒年间吃人肉的事情多的是，易子而食更是常见。”
“好了，你们所见鬼气最重的地方就是这里，估计是因为尸体堆积太多了。”丰子婴有些发愁，“不见鬼魂，想必那位厉鬼已经将这条街所有新逝之人的鬼魂都吞吃了。”
丰子婴示意其他人离开小院，自己则是从衣襟暗袋里拿出几张符纸，扔到尸堆上立时无火自焚。
火苗蹭的一下蹿得老高，丰子婴已经离开小院将院门合上了。
六人站在门前两米远的位置，静静注视着从小院里蹿高的火焰，灼热的气息在前方聚集，中和了难以忍受的恶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