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44%
“你喜欢吕知宜。”
她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却没有听到答复,等再看过去时,他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清浅,与静寂的环境合二为一。
“纪明谦,纪明谦?”她又轻唤几声。
男人显然陷入熟睡。
她轻叹,起身拿起一张小毛毯盖在他身上,继续躺下仰望星空。
星河无际,幻梦无边。
突然想起江县人人耳熟能详的一首民歌,不由自主地哼出声:
“韭菜开花吔细茸茸哟,有心恋郎噢不怕穷噢,只要二人勒情意好勒,冷水泡茶哟慢慢浓啊。”
昆虫不再演奏,树木不再唱和,山上清风止了,山下灯火熄了,天地间万物似乎全神贯注地倾听这悠扬、婉转而又缠绵的曲调,倾听其中诉说的秘密。
到最后,只剩下几声长吁短叹,有人沉沉睡去,有人缓缓醒来。
两人的同居生活时而平行不相交,时而缠得比毛线团还紧密。
纪明谦日常上班,她日常上课、备考。
从那次黎言攸闯祸开始,只要有空,他几乎早晚都会接送她上学,美曰其名为了给他自己减少麻烦。
她起初觉得他大题小做,连连拒绝。又不是不能自己回家,省得麻烦他。
他却说:“那天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早就脑袋开花。我可不想摊上克妻的骂名,不然我怎么潇洒一辈子?”
话已至此,她不再拒绝。
学校是象牙塔,社会为大熔炉,身处不同阶段的人往往产生分歧。
他有时在路上调侃她的天真单纯,说她认死理,不懂变通,以后总会遭到社会毒打。
她一般不与他正面交锋,只是在心里暗暗腹诽:说得他又多会变通似的,难道人不喜欢世故就是错?一定要深藏本性,换张面具生活才行?
这天,她在学校帮老师做项目,翻译到一本名著里的一句话:每个人都在恨世嫉俗,每个人又都在同流合污。
她又陷入思索。
“芷伶,在想什么?帮忙把这一章审校一下。”祝教授递给她一份材料。
祝教授快七十岁,日常喜欢穿各式各样的旗袍,气质知性优雅,说话幽默风趣且一阵见血,是云大翻译系名声显赫的老教授,也是业内大牛,主要从事外国文学翻译研究,经常接国家级大项目。
祝教授年迈,一般用稿纸进行笔译。她从大二上学期开始便帮助祝教授进行审校工作,偶尔也能向教授请教学问。
“芷伶,时间过得快,以后有什么打算?”祝教授擡擡鼻梁上的老花镜,边在稿纸上写字边问。
她一一说出来后续的规划,祝教授赞许地点点头,“多拿些证书多出去实践也好,翻译这一行学问深着呢!翻译领域涉及的知识面之广,涵盖的文化内涵之深,往往需要从业者终身学习、默默耕耘。”
“不过我还是建议...”祝教授从书本里擡起头来,笑容和蔼:“有别的选择,不要干这行。不过要是你确定走这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能帮的会竭尽全力。”
黎芷伶笑出声,“教授,那您为什么干这行?”
“年轻时叛逆,脾气大,别人越不同意干这活,越是不看好,我越要往里头钻。想换行干别的时候,欸,发现钻得有点深了,被赶鸭子上架去进行研究。这一来一去,倒也喜欢上这行。”祝教授放下手中的钢笔,起身去身后的书架上找资料书,“可也落下一身病痛,我家老头子总在耳边念叨我,一人一世吃了这牛脾气的亏。”
“我跟他说,得亏他工作性质的缘由,年轻时聚少离多,不然就他那温温的脾气和像蜜蜂嗡嗡嗡一样的说话频率,迟早闹掰。但是,年轻时没听过的唠叨现在加倍回来了。”祝教授饶有兴趣地说完,重新做回书桌前,打开资料书细细翻看。
祝教授的丈夫是一个整天乐呵呵的可爱小老头,为航天航空工程的领军人物,云大学生几乎天天在校园里偶遇他们两夫妻手牵手饭后散步的身影。
“教授,那您和您的丈夫是怎么认识的?”黎芷伶好奇,“聚少离多怎么继续在一起?”
“家里安排的,反正也是一见一个不对付。我骂他小白脸,他背地里和朋友说我是疯婆子。”祝教授笑言,“那时候,他在祖国西边,我搁这东边杵着。起初,他有事没事信件接连不断地寄来,我可对他那领域不感兴趣。某一天,我俩歪打正着地聊上了我最爱的诗人雪莱,我就看他有点顺眼了,后来才知道他也总共只看过寥寥几本文学作品,你就说巧不巧?”
“他老人家故意的吧?”黎芷伶听得入迷。
“故意不故意,这么多年也过来了!”祝教授对她俏皮地眨眨眼,“芷伶,你今天怎么对这些事这么好奇,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黎芷伶双颊微红,拿起手中的稿件审校,“教授,没有,我就问问。”
祝教授看破不说破,“这恋爱啊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咱们要学会先爱己再爱人。”
黎芷伶完成审稿离开祝教授家时,外面的天边一轮晚霞烧得火红。
张妈发消息来称今天有事回纪家老宅一趟,晚上的饭菜已经做好放到冰箱里,只用拿出来热一遍。
公交车行至一半的路程,倾盆大雨砸得车窗玻璃噼啪作响,风声雨声如同野兽嘶吼,闪电也时不时来凑个热闹。
玻璃蒙上一层雨幕,外面的世界一片模糊。
明明才五点多的天,暗沉得如同晚上九十点。
她在天骄府邸附近的公交车站下车,一下车打开伞,大风刮得伞支架嘎嘎作响,路边的积水漫过脚踝逼近小腿,天空中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赶来一阵阵劈天凿地的轰隆声。
按照以往的惯例,今天这种天气,他更应该会来接她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