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玥愣怔了好一会,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断在放大,还在放大,大到掩盖了耳边低哑的笑声。
他刚闭上眼睛,莱欧斯利就起身去冲凉了,他没有烧热水,而是在庭院的水井里打了冷水,一勺一勺浇灌在自己身上。这些夜来一直如此,巫玥睡着的时候有时不知情,女鬼抱怨着,怎么能有如此能忍的男人。
莱欧斯利年纪不老,正是气血方刚的时候,但他也不小了,也不毛毛躁躁,他像个捕食者,引诱着猎物自己跳进辛苦编织的温柔陷阱里。
巫玥徐徐叹了一口气,心乱如麻。
再从安稳的睡梦醒来,没有看到莱欧斯利。
女鬼悠悠道:【人家一大早就出去啦,小懒虫,你看看是什么时候了?大中午了,还睡。快起来炼化情感。】
女鬼教他怎么把富裕的人类情感转化为力量,每多炼一分,他都觉得自己心硬如铁,心中空落落的。
说是不会变成丧失感情的怪物,可巫玥也怕自己回应不了莱欧斯利的感情,反而还利用他,就无比愧疚,他更怕这份愧疚会让莱欧斯利以为他们有结果。
【又在瞎想什么呢,觉得人家还是个小屁孩,跟你一样理不清乱七八糟的感情吗?我看的出来,那个叫莱欧斯利的可不是善茬,起码比你清醒得多。】
“他也叫清醒吗?”
【能够大胆追求自己的感情,还不算清醒?我那时候……】
“你怎么不说话了?”
【嘘,外头有人来了,是个有点道行的老家伙,身体借我一用。】
不等巫玥反应过来,他的眼眸转化为了红色,这时,外头传来悠远的钟声,那是三四人合力推动木桩,重重敲击在巨大铜钟的声音,一响万里远。
巫玥体会到了灵魂撕裂的痛感,他硬生生撑了下来,女鬼比他还不好受,面目狰狞得露出尖尖獠牙。
“你这老不死的,活了那么久,吊着一口气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让我把你吃了,好入土为安!”
屋外的钟声淡了,老人的笑声近在咫尺,“女施主,何苦为难自己啊,倒不如放下执念和杀心,让贫僧好好超度。得以转世轮回,重来一次人生。”
“哼,说的倒是轻巧,你可想过我为何执着于人世,迟迟不肯入三途川吗!我恨那个男人,恨不得挖了他的眼睛、抽他的筋,此等畜牲,你若要为他讲话,你也不是东西!”屋内的东西被窗口吹进来的狂风扫得七零八落,随后也把大门给吹开了。
巫玥看到了一名身穿月牙色僧衣、红色袈裟的高僧,以及站在他旁边的黑发青年,青年看到房中站着画着浓妆的人,也是吃了一惊。
“巫玥?”
“丹恒施主,你可看仔细了,他并非你所见的那个人。”僧人在他眉心点了一下,清明了眉目,再一睁眼,哪有巫玥的身影,眼前的不过披着红色嫁衣的枯骨亡魂而已!
“你把巫玥怎么了?”丹恒确信女鬼见过巫玥。
“哦?貌似又是个痴情种呢,你觉得,活人到了我手上,还有活着的机会吗?”枯骨发出娇俏的笑声,她一步步走出来,迈进朗朗晴天之下,沐浴在黑云遮蔽不到的光芒。
她已炼化成了厉鬼。
僧人捏着念珠的手停顿片刻,双目依旧紧闭,他轻念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透骨的狂风把门窗拍得砰砰作响,红色的衣摆凌乱,女鬼擡起头,天空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掠过。厚重的乌云笼罩,大雨转瞬落下。
云层还有雷霆的嘶吼声,不断有雷光击打在僧人的脚边,他的步子都没有挪动半分,手指转动着的念珠越来越快。
一刻钟后,雷雨平息了。
僧人依靠他强大的意志力站如松柏,让女鬼意外的是,那名看着年轻的青年比他还要泰然自若。
“你……是他的什么人?”
“朋友。”丹恒的视线穿过她,扫视屋内,像是在找人。
“朋友?”女鬼笑了两声,“朋友,哈哈哈!他当年也说是待我如至交好友一般,却又接受了我的爱意,转眼将之踩在脚下狠狠践踏,也就罢了,他害我家破人亡,从此流浪异乡,多年过去,他功成名就,妻女双全,好不逍遥自在!而我呢!我只能躲在暗处发了狂似的诅咒他,像卑微的蛆虫生怕被发现了。”
“然后你就缠上了他,并找到了他的下一世,早在他还小的时候,把他吓死了。”僧人语调轻缓陈述。
“对,我没想到他那么不惊吓,就这么死掉了,呵,倘若我那时候早点投河自尽,也不必多吃了几十年的苦。我也万万没想到,他家人会为他置办婚礼,去祸害无辜的女子,还害她发疯至死,这是我最后悔的事情了。我恨那个男人,我也恨伤害了他人的自己。大师,你说……我还有救吗!”
最后一句话的话尾,语调猛然拔高,大红身影消失,瞬间出现在僧人面前。丹恒挑起长棍一挡,反被女鬼出手拍了一掌,丹恒吐血退后,呢喃:“巫玥?”他忘不掉巫玥身上独有的冷香,确认是巫玥无疑,便不敢贸然出手。
大敌迫近在前,老僧依旧稳如磐石,他左脚伸出再一旋,在周身画出了分毫不差的一个圆,足尖划出的痕迹散发金光,女鬼的利爪无法越过金圈伤及半分,她转而去攻击丹恒。
尖锐的指甲要触及丹恒的脸时往旁边一偏,女鬼气急败坏道:“你怎么敢阻拦我?”
巫玥在心头大喊:“不许伤他!”
“啧,行。”
女鬼拉远了身形,拂袖扇出粉红色香风,笑声自远方来,也贴近耳边回响:“二位,好好享受吧。”
僧人淡定提示:“丹恒施主,这是她惯用的幻象迷障,只要你心中坚定,必不会受其困——”他的声音猛的止住了。
丹恒看向他:“大师?”
老人的眼不知何时睁开,他浑浊的眼直勾勾盯着空荡荡的房间,疑惑而颤抖的声音哽咽出难掩的相思,“小、小师妹?”
最叫人放不下的,便是心头执念,哪怕是看破红尘的老僧人,也会有封尘多年的遗憾。
丹恒喝止不住他,去把要迈开步子的他按住,而僧人已经一脚踏出圈外,女人的笑声得意又落寞:“老家伙,你寿命将近,死之前,不如把你的一身修为给我吧,我好让你和你的小师妹……不说再续前缘了,也能轮回成普通人,过上一世!”
“大师!!”丹恒的声音在僧人耳边一炸,另一只脚要踏出去的时候,他迅速恢复了神志迈回去,他又闭上眼虔诚默念了一遍佛号,萦绕周身的红色雾气愈发浓郁,浓得朦胧不见了他心中的妄想。
女人的声音仍是不紧不慢:“老家伙,你若是睁开眼,我不信你两眼空空,刚才差点破防了吧?我只不过放大你的执念,就叫你险些动了凡心,我真替你那位小师妹,而感到不忍。”
僧人默念经文,对她的言语撩拨不为所动。然而时间无法再空耗下去,僧人脚下阵法大亮,佛光将女鬼笼罩其中,她发出了凄惨的叫声,尖锐的声音随之放得低沉,惨白的骷髅生肌,被袖子一挡,那鬼急急退到了角落里。
僧人的声音沉稳,再次劝诫:“女施主,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吧。”
红色的袖子缓缓放下,乌黑的长发散落几乎遮住半张精致的面容,尽管施了浓妆,仍旧看得出是巫玥的五官,一对黝黑的眸子锁定了丹恒,青年嘴唇翕动,快要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而红衣少年折身返回了屋子,随之是从快要闭上的门缝钻进去的几只岁阳。
“巫玥!”
丹恒要上前去,僧人突然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雾,他的头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巴掌印,将戒疤按得凹陷下去。
丹恒回身去扶住硬邦邦倒地的僧人,耳边却掠过透骨的阴风,邪肆的笑声起伏耳畔:“看着又是个不错的容器,不知道跟我的比起来,会怎么样呢?”
鬼王聂生!
浑厚的脚步声缓缓迈来,散不去的浓雾随而揭露他的面容,男人穿着黑色的窄袖马褂,以往装满揶揄笑意的眼眸冰冷寡情,与之对视,丹恒的警戒拉满,他缓缓放下了僵硬透了的僧人,站起来面朝着被鬼王附体的男人。
“我和巫玥已经定了终身,也已完婚,丹恒兄弟,你现在才来吃喜酒,是否晚了些?”
“你把他交出来。”
“你应该清楚一点,我并没有自私到把他藏起来,不愿见你,是他的事情。哈啊,你要是把过错推到我头上来,也不是不行,我很大方,不跟你计较那么多,可是呢,我也很小气,不希望你碍眼地出现他眼前。”红雾被黑色占据,从雾里伸出的几只小鬼的手把丹恒的四肢锁住,提至半空,让他无招架之力臣服莱欧斯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