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辞。”迟晚的这一声打断了镜辞的遐想,他听到迟晚声音变得低落,心也忍不住跟着揪起,想看看她,抱抱她,可是,明明耳朵听得真切,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嘴巴也张不开,身体好似有千斤重。
随即,镜辞感觉一抹温热贴在自己额头,紧接着便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抽离出去,却不难受,反而感到无比的轻松。压抑在心里的大石仿佛被人拿走,他不由自主地吁了一口气,心境慢慢变得平和。
迟晚将乐祁注入镜辞体内的一股怨念转移到自己身上,手腕处又添了一抹天谴印记,还加深了颜色,变得更为鲜红。骨裂的剧痛汇入四肢百骸,她蓦地往前栽倒,吐出了一口血。
乐祁当初将怨念注入镜辞身体中,不仅是为了偷走镜辞的感情,更是为了将自己的罪孽加诸在镜辞身上。而今迟晚这么做,既能让镜辞重回人生正轨,也背负了这份罪孽。因此再一次引来天谴。
“其实我早已回不去了……”迟晚看着手腕上鲜红的三瓣花瓣,趴在镜辞胸前,“我天生情感充沛,比起冷血无情的天意,我更适合做喜怒随心、哭笑由己的人,有血性、有感情……如今一切回归原点,你回到从前的你,我仍旧是我。我怕自己舍不得,所以,就不跟你说再见了。”
迟晚说完,俯身抱了镜辞良久。之后,她的背影渐行渐远,而镜辞躺在花树下,神情宁静,宛若睡着。
迟晚强忍着没有回头,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镜辞,我总是想,我们应当对生命存有敬畏之心。偏生天道法则讲究一个顺其自然,讲究不偏不倚。可事实是,命运充满了意外、未知,更遑论还有人借用特权草菅人命,若是因此袖手旁观,那就太过冷血无情。世间似乎真无平等可言,芸芸众生之上本不该存在主宰,偏偏天庭的神仙凌驾于众生之上,手握权势却只顾为自己牟利,为所欲为。上一次是天神沉睡,而这一回,我不会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厚重的云海中坐落着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楼宇,更有数不清的岛屿飘浮在半空中,奇花异草不计其数,正是凤阁龙楼坐云霄,玉树琼枝作烟萝。仙鹤奇鸟在上方来回穿梭,许多神仙腾云掠过。一眼望去,仙宫林立,百余座浮岛星云棋布,看不到边际。
迟晚腾云立于天宫上方俯瞰天宫全貌,天宫的一派生机勃勃与人间的惨状对比再明显不过,她不由得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来,眼中闪过一抹极重的戾气。
忽然,肩膀被拍了两下,迟晚转身看见玄乙那张面带笑意的脸,道:“我早知你回来了,也不去找我。”
迟晚道:“你是新郎官,现在应该忙得团团转才对,我不想去叨扰你。”
“没什么好准备的,婚事自有人替我张罗,我又不需要亲力亲为,闲得很。”玄乙说着坐了下来,“婚礼成与不成还不一定,我何必倾注心血在这上面?话说你不是去凤麟洲参加内选去了么?怎么就回来了?”
迟晚道:“觉得没意思,我已打算放弃了。听闻此次大婚将在天宫举行?”
玄乙道:“是啊!为了向九尾狐一族表示和好的诚意,天帝特许的。”
迟晚道:“你大婚那一日,我一定来看!”说着就要跳下云朵,忽然被玄乙拉住。迟晚扭头看他,“怎么了?”
玄乙神色莫名,道:“近来天庭有不少神仙失踪了,你也要小心!”
迟晚一怔,随即笑道:“好!你也是。”
玄乙却没放开迟晚,而是注视着迟晚的眼睛,忽然说道:“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突然没头没尾的来这么一句,迟晚怔愣了一下,理所当然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现在才发现会不会晚了点?”
玄乙笑了笑,没说话。
迟晚表面上笑嘻嘻的,心底却止不住地一沉。她回到寝室,一头倒在锦被上,眼前又浮现出玄乙的面容来,她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不禁想起一桩旧事来。
那时,迟晚尚是被剜去双目、剔掉金身的神像,被遗弃在山林之中,半截身子都被野藤裹缠,与蛇虫鼠蚁为邻。不知何时,她的神魂飘了出来,身子因吸收四周的怨力而得到痊愈,独独被人生生挖掉的双眼无法治愈。双目的位置空洞而瘆人,为此,她常年用树藤编织成的长条覆目。
双目无法视物,她不常出门。乐祈在她身边游荡,常年背着她行走在林间。
乐祁是世人口中的幽灵恶鬼,于她却是亲密无间的朋友,甚至是家人。他认识迟晚时,她双目已是如今这般,他从未见过她露出眼睛。
有一回,乐祁道:“世人贪婪,你的眼睛一定很漂亮,不然不会遭到觊觎。”
乐祁自此心心念念的便是为迟晚找一双眼睛安上,直到迟晚被上天送入轮回修行赎罪,他也没达成此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