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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1 / 2)

信仰

艾德里安回到王都已有些时日。

最初的喧嚣与质疑,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并未如他预想中那般经久不散。那些关于王子被海盗“玷污”、与匪首有染的恶毒揣测,甚至有人恶意伪造的“海盗情书”,曾像毒蛇一样在贵族圈的阴影里嘶嘶作响,从沙龙的窃窃私语到议事厅外的交头接耳,无处不在。

艾德里安本已准备好以雷霆手段清理这些杂音,维护王室的尊严,哪怕这意味着要动用一些他在海盗船上未曾完全丢弃的、带着狠戾的手段。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人意料地平静下来。

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在即将席卷全城时,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扼住了咽喉。那些曾经躲在暗处窃笑、眼神闪烁的贵族们,忽然间噤了声。他们看向艾德里安的目光,不再是怀疑与轻蔑,而是多了几分敬畏,甚至……顺从。

当“拥立艾德里安王子为储君,尽快继承大统”的声音开始在枢密院中响起时,那些曾经跳得最高的反对者,竟也纷纷闭上了嘴,甚至反过来表示支持。

艾德里安不是傻瓜。他能感觉到这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这绝非是那些傲慢的贵族们突然醒悟,或是被他的“王者之气”所折服。其中必有缘由。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偶尔从心腹那里听到一些零碎的传闻——某某伯爵的庄园夜里遭了“不明人士”的光顾,损失惨重却不敢声张;某某侯爵在一次狩猎中“意外”坠马,摔断了腿,正在家养伤;还有人看到,在王都最阴暗的巷子里,几个曾经对王子殿下出言不逊的小贵族,被一群蒙面人“教训”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却连是谁动的手都不敢说。

所有的线索,都若有若无地指向一个人——伊瑟克。

那个海盗头子,那个曾经将他“囚禁”在船上,却也教会了他许多“生存法则”的男人。艾德里安心中清楚,以伊瑟克的手段和在暗处的势力,要让这些嘴碎的贵族们“安静”下来,并非难事。他没有去求证,只是在一次枢密院会议上,当老臣们慷慨陈词,力主尽快为他举行加冕仪式时,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复杂的弧度。

“急什么?”他用一贯带着几分不耐烦的语气开口,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洁的橡木桌面,“王位又不会长脚跑掉。在我正式坐上那个位置之前,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确认。”

他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原本热烈的讨论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反驳。

成为国王的日程,终究是不可逆转地提上了日程。

艾德里安对此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即将成为一个国家的统治者,肩上的担子重若千钧。他对过去一年里王国内部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这让他感到不安。幸好,在海盗船上那段不算愉快的经历,并非全无用处。伊瑟克虽然是个海盗,但他对人性的洞察、对利益的计算、以及那些在刀尖上舔血磨练出来的应变能力,都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艾德里安。

他学会了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不再仅仅局限于贵族老爷们那套虚伪的礼仪和陈腐的规则。面对堆积如山的政务,那些关于税收、农田、边境冲突的棘手报告,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感到无从下手。

他会想起伊瑟克曾经告诉他的:“看清每个人的屁股坐在哪里,他们的嘴巴就会为哪里说话。利益,殿下,永远是利益在驱动着这个世界。”

于是,他开始用更“现实”的眼光去分析问题。当地方官员上报农田歉收,请求减免赋税时,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暗中派人去调查当地贵族的田产和仓储;当军方将领要求增加军费,他会仔细询问边境摩擦的细节,判断是否真的需要大动干戈,还是有人想借此中饱私囊。

他的方法或许不够“光明正大”,甚至带着些微的“海盗”式的狡黠,但却异常有效。那些原本想在他这个“年轻王子”面前耍花样的老狐貍们,很快就发现,眼前的这位储君,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难缠得多。

“殿下,这是西境领主送来的密函,关于蛮族部落最近的动向。”侍从官将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件呈上来。

艾德里安头也未擡,伸手接过,用裁纸刀熟练地划开封口。“西境?又是那些不安分的家伙。”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展开信纸。

侍从官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王子的脸色。如今的艾德里安殿下,处理公务时总是异常专注,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难以接近。

“让传令官去通知军务大臣,明天上午在枢密院召开紧急会议,讨论西境防务。”艾德里安看完信,语气平静地吩咐道,“另外,备车,下午我要去一趟皇家军械库。”

“是,殿下。”侍从官躬身应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殿下,还有一件事……关于联姻的提议,来自北方公国的使者已经到了王都,他们希望能尽快安排您与公国的公主会面。”

艾德里安握着信纸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紧了紧,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联姻?”他嗤笑一声,将信纸放在桌上,“我现在连国家有多少顶头盔、多少杆枪都还没数清楚,哪有时间去应付什么公主?让外交部的人去周旋,就说我忙于政务,无暇他顾。”

“可是殿下,北方公国的势力不容小觑,这桩联姻……”

“我知道。”艾德里安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耐,“我会考虑的。但不是现在。下去吧。”

侍从官不敢再多言,恭敬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艾德里安一人。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联姻,又是联姻。

从他回到王都的那一刻起,关于他的婚事就成了贵族们热衷讨论的话题。仿佛他成为国王的第一件大事,不是稳定国政,而是先找个妻子。

他对此毫无兴趣,甚至感到一种本能的排斥。他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是海盗船上的日出日落,是咸腥的海风,是那个总是穿着粗布衣服,眼神却比大海还要深邃的男人……

“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驱散。他现在是王子,未来的国王,他不能再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伊瑟克……那个海盗,早就该被他抛在脑后了。

谁让他把自己绑走又那么随便地还回来!

然而,有些念头,越是想驱散,就越是顽固地盘踞在心底。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过去。艾德里安的加冕仪式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王都上下一片繁忙景象。他每天的日程都被排得满满当当,从清晨的枢密院会议,到午后的巡视,再到夜晚的批阅文件,几乎没有任何空闲时间。

偶尔在宴会上,他会遇到那些来自各国的使者和贵族小姐,他们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探究和期待。艾德里安应付得滴水不漏,他的“完美王子”形象,在经历了那场“海盗风波”后,非但没有受损,反而因为他展现出的坚韧和能力,而变得更加深入人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些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他时常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这种疲惫不仅仅来自于繁重的政务,更来自于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每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却没有人真正了解他。

他们看到的是未来的国王,是那个需要被仰望和服从的存在,却不是那个曾经在海盗船上,会因为一顿热饭而感到满足,会因为一场海战而热血沸腾的艾德里安。

又是一个深夜。

王宫里大部分的灯火都已熄灭,只有艾德里安的书房依旧亮着烛光。巨大的书桌被各种文件和地图覆盖,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去了大半,融化的蜡油在桌面上凝结成奇形怪状的图案。艾德里安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放下手中的羽毛笔。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只有几颗疏星在遥远的天际闪烁。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微凉的夜风吹了进来,带着一丝草木的清香,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望着外面漆黑的庭院,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奇怪的声音,似乎是从窗户外面传来的。

艾德里安眉头一皱,警惕地屏住了呼吸。是刺客?还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偷?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那里原本应该挂着佩剑,但在书房里,他通常不会佩戴。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窗户,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下,他看到了让他难以置信的一幕。

书房位于宫殿的二楼,窗户外面是光滑的石墙,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落脚点。然而,就在窗户的边缘,竟然扒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他的双手紧紧抓着窗户下方狭窄的石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他的身体悬空,脚下是至少数米高的落差。而那张仰起的脸,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既熟悉又陌生。

“伊……伊瑟克?”艾德里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失声叫出了那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震惊。

听到他的声音,窗外的男人擡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有些尴尬又有些急切的笑容。“殿……殿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显然维持这个姿势并不轻松,“能……能拉我一把吗?我觉得……我下一秒可能就要变成楼下的一滩肉泥了。”

艾德里安的脑子一片空白。伊瑟克?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用这种方式出现在他的窗外?这里可是王宫!守卫森严,他是怎么闯进来的?还爬到了二楼的窗户外面?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中闪过,但看到伊瑟克那摇摇欲坠的样子,以及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求助,艾德里安来不及多想。他咒骂了一句,猛地将窗户完全推开。

“你疯了吗?!”艾德里安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你知道这有多高吗?你想死吗?”

他伸出手,抓住了伊瑟克的手腕。

“我要是不想活,就不会爬这么高了。”伊瑟克咧了咧嘴,试图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脸色却因为用力和紧张而有些发白,“殿下,抓紧了,我要上来了。”

艾德里安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拉。伊瑟克也配合着,用脚在光滑的石墙上蹬踏,试图找到一点支撑。这过程远比想象中困难,伊瑟克的体重不轻,加上悬空的姿势,艾德里安感觉自己的手臂都快被拉脱臼了。

“该死的伊瑟克……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艾德里安喘着粗气,低声抱怨着。

终于,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伊瑟克被他拉了进来,两人一起踉跄着倒在地板上。

伊瑟克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艾德里安则坐在一旁,也是气喘吁吁,手腕被拉得生疼。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艾德里安看着趴在地上的男人,他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大海的咸腥味。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灰尘,衣服也被划破了几处。这副狼狈的样子,和记忆中那个在船头意气风发的海盗头子判若两人。

“你……”艾德里安张了张嘴,想问他为什么会来,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要用这么危险的方式,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质问,“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这样闯进来,被守卫发现是要被当成刺客射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