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案:疑(6)论佛
月光冷冽,如薄纱铺展在平滑的江面上。寒冬腊月的天气,江上只有一艘连夜从江宁府发往龙恩洲的官船。船尾立着两个人,一官一僧。崔辞裹着厚重的裘衣,领口的灰鼠毛被夜风拂得微微颤动。他双手撑在在舷栏上,目光低垂,正望着江面出神。慧伽则身穿一袭如雪衲衣,手中一串沉香乌木佛珠,任凭船身摇晃,足下却似生根般安稳。他见崔辞凝视江水出神,问道:“大人,你在想什么?”崔辞叹了口气:“我在想张吾的死。”听见张吾的名字,慧伽眼中亦沉淀下来:“我与张吾师兄相识的时间虽不长,但他却是我见过最至善淳朴之人,我实在想不通,怎会有人胁迫他绑架太子。等我师父回了长干寺,真不知如何与他老人家交待。我恐怕他受不了这打击。”“那放鸭的老叟说,张吾自尽之前,一直念叨的因果报应,慧伽,佛家真的会有因果报应么?我就是在想这“因果”二字。”“因果?”慧伽垂眸望向江面,“大人觉得什么是因果?”崔辞道:“你瞧这江水,一浪压过另一浪,滔滔不绝,永无定势。这一波浪头看似消散,实则成为下一波浪头之蓄势。而下一波浪头之起,又并非全然只因这一波浪之消散的缘故,便如这世间种种现象,并非由一种原因做成,而是由众多条件因缘而成。当再追寻下去时,此因缘亦复由众多因缘做成。我可以做成你的因,你也可以作为我的缘。由江水推至世间万物,原来都是变动不居,根本无一实体,一切都是由因缘而成就,无有固定,亦无自主。世俗的因果,现今看来,都是虚妄罢了。”慧伽叹道:“我实在惊叹大人的悟性,你方才所说,足可证明你已经顿悟了。”“哦?是吗?”崔辞嘴角上扬,“如何顿悟,你倒是说说,我洗耳恭听。”“你认识到世间万物是刹那变动,无有恒定的;而组成世间万物的因,也是刹那变动,也是无有恒定的,便是佛法所说的“空”。所以,我说大人你顿悟了。”“但我并未受戒出家,可也能算得佛门中人咯?”“那是自然,六祖慧能曾说过,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真正的出…
月光冷冽,如薄纱铺展在平滑的江面上。
寒冬腊月的天气,江上只有一艘连夜从江宁府发往龙恩洲的官船。
船尾立着两个人,一官一僧。
崔辞裹着厚重的裘衣,领口的灰鼠毛被夜风拂得微微颤动。他双手撑在在舷栏上,目光低垂,正望着江面出神。
慧伽则身穿一袭如雪衲衣,手中一串沉香乌木佛珠,任凭船身摇晃,足下却似生根般安稳。他见崔辞凝视江水出神,问道:“大人,你在想什么?”
崔辞叹了口气:“我在想张吾的死。”
听见张吾的名字,慧伽眼中亦沉淀下来:“我与张吾师兄相识的时间虽不长,但他却是我见过最至善淳朴之人,我实在想不通,怎会有人胁迫他绑架太子。等我师父回了长干寺,真不知如何与他老人家交待。我恐怕他受不了这打击。”
“那放鸭的老叟说,张吾自尽之前,一直念叨的因果报应,慧伽,佛家真的会有因果报应么?我就是在想这“因果”二字。”
“因果?”慧伽垂眸望向江面,“大人觉得什么是因果?”
崔辞道:“你瞧这江水,一浪压过另一浪,滔滔不绝,永无定势。这一波浪头看似消散,实则成为下一波浪头之蓄势。而下一波浪头之起,又并非全然只因这一波浪之消散的缘故,便如这世间种种现象,并非由一种原因做成,而是由众多条件因缘而成。当再追寻下去时,此因缘亦复由众多因缘做成。我可以做成你的因,你也可以作为我的缘。由江水推至世间万物,原来都是变动不居,根本无一实体,一切都是由因缘而成就,无有固定,亦无自主。世俗的因果,现今看来,都是虚妄罢了。”
慧伽叹道:“我实在惊叹大人的悟性,你方才所说,足可证明你已经顿悟了。”
“哦?是吗?”崔辞嘴角上扬,“如何顿悟,你倒是说说,我洗耳恭听。”
“你认识到世间万物是刹那变动,无有恒定的;而组成世间万物的因,也是刹那变动,也是无有恒定的,便是佛法所说的“空”。所以,我说大人你顿悟了。”
“但我并未受戒出家,可也能算得佛门中人咯?”
“那是自然,六祖慧能曾说过,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真正的出家,超越贪嗔痴念,并非拘于形式上的剃发。”
崔辞微微一笑:“尘世之人,哪里能真正超越贪嗔痴念。”
慧伽用指尖掠过船栏上的夜露,轻声道:“聚露为珠,珠还成露,大人,您说可有一滴露珠曾真正存在?譬如你我二人此时此刻站在这里,是因缘而聚,却也只是暂时存在的状态。朝夕之间便为幻影,皆是虚空罢了。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就是这个意思。”
崔辞默然,只听江水在他耳畔低语,船底有暗涌轻叩,想是沉冰,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没来由的巨大感伤。
“慧伽,你我既然是因缘而聚,那这缘分便不是虚空。”他略顿了一顿,“嗐!你们和尚未免太绝情了些。既然你说我有悟性,也许有一天,我不做这官,便随你遁入空门,岂不也是快事一件?但我若是做了和尚,定然不会如你这般绝情。”
崔辞说完,擡头望向慧伽。正巧,他也正凝视着自己,月光斜切过他的侧脸,目光澄明又幽邃。光流泻在二人之间,那一瞬,江风似乎凝滞。
“不得了了!天老爷!大人!慧伽!”李暧从船尾楼里快步走来,陡然看见这二人诡异的气氛,骇得目瞪口呆,“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崔辞回过头,满不在意:“我与慧伽在讨论佛法。你不懂得,不要大惊小怪。”
“是什么佛法需要这般你望我,我望你?我是不懂得佛法,但我不代表我啥也不懂!”李暧跺脚,“我方才过来时,还听见你说还要与他一道做和尚去?是我听错了吗?你们都去做和尚,那我怎么办?”
“李侍卫,”许是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慧伽尴尬莞尔,“大人只是随口说说,你放心便是!他尘缘未了,哪里会去做和尚?”
“最好是随口说说!我瞧着这苗头瘆得慌,”李暧白了慧伽一眼,说回正题,“前面的水域结了冻,咱们得要绕一绕,从西面上岛呢。”
“要多久?”
“这岛小的很,不过多出半个时辰吧!”
崔辞望了望天上高悬的明月,道:“那也没法子,横竖今晚一定能上了岛也就是了。”
“大人,我还是觉得,就咱们三个打头阵,实在太冒险。应大人他们尚未上船,万一岛上真是孙问川设下的局,如何应对?”
“可等不得他们了。”崔辞叹了口气,“皇后娘娘虽还未醒来,但答应她的期限就是后天落山之前。这龙恩洲就是龙潭虎xue,咱们也得去。再者说,太子早上失踪,若是不能在后天之前找到,恐怕再找到时也晚了。”
李暧与慧伽听出他口中这“晚了”的意思,那是他们三人,整个江宁府,乃至整个大宋朝廷都难以承担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