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看来张吾回来过。”他顿时来了精神,蹲下抓起那双鞋,麻布鞋面被刺入了几颗倒钩种子,鞋侧面缝隙中还粘黏着枯红的小穗。
“方丈,您瞅瞅,这是什么植物?长干寺中有嘛?”
方丈虚咪起眼睛打量起来。半晌,他谨慎开口说道:“这是水蓼啊,这东西每日需要浸水一到两个时辰才能存活,所以只在江边潮间带最多。冬日便浸在江水里,我们寺中并不长水蓼。”
“是么?又是江边?”崔辞略一思忖,继而想到今日上午在卖炒米糖的老头屋里发现的寺庙区位图中,唯有一处标记了红点,却还尚未发现尸体的庙,正是龙恩州的江心庙,“难道张吾今日出寺庙,也是去了那里?”
慧伽问道:“大人的意思,还有什么别的线索也指向江边么?”
“不是江边,而是江心。”当下,崔辞便早上的发现与他说了,才将说到一半,只听院中传来匆匆脚步声。
“大人!”李暧带人冲进屋里,“张吾找到了!张吾的尸体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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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吾往生地在寺外不足一里地的河里,那河的周围都是农田。最先发现张吾尸体的,是附近放鸭的老叟。
“一个时辰之前,我赶鸭子往河上游去,便瞅见这人在农田里走来走去。喏,就从这里,走到那头,又走回来,来来回回走了十来趟,”放鸭老头面带惶恐,对崔辞比划,“嘴里叽叽咕咕的念叨,我只当他是脑子不好,便没理睬他。我赶了一趟鸭子再绕回来,发现他就坐在河里,头垂着,这大冷的天,怎么坐在河里呢?我远远地冲他喊,天色不早了,还不回去。他也不搭理,我瞧他坐着的样子不对,当时就意识到不好,上前去瞧他,哎呀!这才发现,嘴里都是血,人都死啦!”
崔辞问道:“那方才除了你之外,这条路上还有别人没有?”
“没有瞧见别人,就我和他两人。”
“那你路过的时候,听清他嘴里说的什么了么?”
“听的不甚清楚,他一个人自言自语怪吓人的,好像是什么因果报应,嗐!大约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儿吧!早知道他是要寻死,我便一早报官啦!真惨啦!走过去时还是活人,再走回来人就死了。跟做了场噩梦似的,可把我吓坏了!”
崔辞又问了几句,那老叟话是挺多,但翻来覆去也就只讲出这些,便放了他去。
张吾的尸体呈金刚坐姿坐于河中浅滩,双腿之上压了重石,水深不过腰际,他双手合十,头微微低垂,面容平静。唇间一线黑红,自嘴角蜿蜒至下颌,在颈窝处凝成半枚血舍利的形状。
仵作此刻已经查验完现场,正准备安排人收尸了。崔辞淌水走上前,询问道:“如何?是自杀么?”
“回禀大人,是咬舌自尽,确凿无疑。”仵作说着,撬开张吾的嘴,示意崔辞看去,张吾紧闭的唇缝,隐约可见齿列间卡着半截紫胀的舌,“大人您瞧,舌尖断裂处参差不齐,显是痛极时牙关痉挛,又反复撕咬所致。”
崔辞轻“嗯”了一声,扭过头去。张吾是自杀而非他杀,这点应是毋庸置疑的,除了放鸭老叟的证词与仵作的查验之外,他方才在张吾屋里,瞧见那竹笼的动物被放走,便已有了预感。
但像张吾这样一个本本分分,心地良善之人,究竟为什么突然变了心性,犯下这天大的案子?
“大人,你快过来!这里有发现!”李暧站在岸边,冲他挥手喊道,“这块石头下头压了一封信!看着像是张吾的遗书!”
崔辞听见,连忙淌水走到岸边,从李暧手里接过了信,快速抽出里面的纸。那纸张也是一张菩提叶笺,与方才他在张吾屋里见到的上面写着“净秽在心”的笺纸一模一样。
张吾的遗书仅有四个字——毗舍阇鬼!
“毗舍阇鬼?”崔辞将那信翻来覆去一番,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问我么?”李暧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不瞒你说,这四个字我都不大识得。”
恰这时,慧伽也从河中趟水过来,崔辞便将那信递给慧伽。
“慧伽你瞧瞧!这是张吾留下的遗书,毗舍阇鬼究竟是什么意思?”
慧伽接过,看了之后,正色道:“大人,在佛教六道轮回中,毗舍阇乃是饿鬼道的一种,被称作毗舍阇鬼。这种鬼矮小佝偻,腹部鼓胀如瓮,食欲旺盛并残忍非常。”
“这鬼吃人么?”
“自然是吃的,但吃人的鬼有很多。毗舍阇鬼最为人所记住的,乃是喜好吞噬人的精气。”
“吞噬人的精气?”崔辞望向河中张吾的尸体,此刻仵作验完,正在安排衙役装殓了。
“大人觉得张吾留下“毗舍阇鬼”是什么意思?”慧伽问道。
崔辞将笺纸重新塞回信封,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既然是吞噬人精气的鬼,我想张吾是在遗书控诉,他生前受了很重的心理折磨,而那毗舍阇鬼就是对他进行精神操控的人。看来,他是被人胁迫绑架太子殿下的。他自知犯下的罪孽滔天,也只能自尽谢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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