艄公望了望明悟,又望了望觉尘,默然片刻。最后指着觉尘道:“我愿渡你,你上来吧!”
一听这话,明悟心急如焚,此刻也顾不上体面了,抢上前一步指着艄公嚷道:“好没道理,凡事讲个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叫你过来的,你怎么反倒去渡他?”
那艄公白了他一眼,道:“爷爷爱渡谁就渡谁,什么道理不道理。那小乘教的矮子,你上来吧!”说罢,他便将船靠近了,伸出船桨递给觉尘,要拉他上船。
须知方才明悟拼了命的紧赶慢赶,只为领先觉尘,压他一头。此时若让觉尘上了船,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明悟气急败坏,突然伸手,死死拽着那船桨不松手,更不让觉尘拉着上船。
“哎呀!梵主,别这样!”苏蔓陀与李禅渊见状,连忙上前拉开明悟,申斥那艄公:“大胆狂徒,这位明悟梵主是大梵天王转世,你不得无礼!”
唐妙音站在一边呆呆看着拽着船桨的明悟,是了,从前遇上有人冒犯明悟,总是她第一个冲上去保护明悟的。但此时此刻,她退却了。
那艄公可不管什么大梵天王不大梵天王,他虚让了一下,等明悟用力去拽船桨时,他猛的一抽手,将原本就虚弱无力的明悟拽了一个跟头。眼见明悟跌了一个狗吃屎,艄公“哈哈”大笑起来。
“实不相瞒,爷爷我只渡小乘教的人,管你什么大梵天王,大菜天王,除了小乘教,爷爷其它一概不认得。”
众人听了这话,都觉晦气,心中却又暗暗稀罕。
只听唐妙音轻轻问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艄公仰天长叹,“因为爷爷这条命是小乘教的人给的。没有小乘教的那位苦荞姑娘,就没有我啦!”
“苦,苦荞?”唐妙音一滞,“哪个苦荞?”
“就是死了丈夫、爹娘与一双儿女的那个苦女子呀!”艄公语气不似刚才那般轻狂,带了沉重与叹息,“爷爷我本是走南闯北的买卖人,五年前,我赚够了钱准备回家养老。谁知路过山脚下的时候,遇上了强盗,那伙儿婊子养的将我所有的钱财全部抢走,还砍了我的手脚,将我扔进河里。我在河里漂了两日两夜,叫水蛇钻瞎了一只眼睛,咬掉了一只耳朵。那时恰有一位小乘教的女子进山修行,她路过河边把我捞了。她原以为我已经死了,捞我是想替我超度。可捞上去发现,我还并不曾咽气。想来是我心有不甘,还积着一股怨气在胸的缘故。那女子见我还有命在,当下搭了帐篷,又上山采药,悉心照顾了七日,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爷爷我苏醒以后,发现身体残缺不全,想起自己已过花甲之年,这辈子辛苦积蓄一夜之间全部没了,也没有活下去的意思。于是,我扯了块布条将自己的脖颈挂在地钉上,预备自缢一了百了。至于那位救我的女子,我可顾不上她了,难为她白忙活儿这么许久。我想着等爷爷我死了之后,在天上保佑她吧!权当谢她救命之恩了。就在我把布条套上自个儿脖颈,用力拉拽的时候,那女子从山上采药回来。我俩面面相觑,我以为她比得要大哭大闹大喊大叫,骂我全无心肝之类的话。却没曾想,她见我如此,竟丝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只是放下药篮,坐在我身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苦荞,然后呢,然后她语气和缓,不慌不忙地把她的故事娓娓道来,她那故事,唉。”
“苦荞是我们的姐妹,她的故事我们都知道的。”唐妙音低声道,“你听了她的故事,重又燃起了活下去的力量,是不是?”
艄公叹道:是啊!她同我说,她失去了所有挚爱之人,都能活得下来;而我只是失去了钱财与腿脚,如何就要去死呢?我细想来,她说的有道理,她告诉我,她正跟着小乘教的觉尘圣尊修行,当即我便拜了她为师,她教我修行之道,直到我的伤好,她才离开。所以今日我只渡小乘教的人,其余的人,爷爷船小,可带不上。”
“你渡他?”明悟瞪着眼睛发狂般喊道,“你可知道前日苦荞正是被他杀害的!”
艄公闻言,眉头一皱,伸给觉尘的桨悬停在半空中:“你说什么?苦荞死了?”
“正是!苦荞死的很惨,她被压成了肉泥,就是你要渡的这个人做的!”明悟半是讥讽半是狞笑。
觉尘望着艄公,只简短问了一句:“你信么?”
那艄公对上觉尘的目光,那目光祥和悲悯,清澈如山间溪流,深邃睿智若能穿透世间一切表象。这目光艄公曾见过,在苦荞的脸上见过。悬停的浆重新伸向觉尘:“圣尊请上船吧!弟子渡你过河。”
觉尘轻巧一跃,便跃上那小船。见觉尘站稳了,那艄公便猛地用力一撑,小船瞬间离岸数米,向大河对岸而去。
“阿弥陀佛,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苏曼陀望着那小船渐行渐远,心有所感,随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