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不闪不避,伸手接住叶风的一脚,而后用力甩开。
叶风后退一步,跳上沙发,又飞起一脚。
周文擡手握拳抵挡,李坤见那拳头正对叶风的脚底,忙扑过去抱住叶风的腿。
两人一起倒沙发上。叶风憋屈地一把拉开弹弓,对准头顶映照夕阳的水晶灯。
只听啪一声巨响,灯臂摇晃着坠落。
“少爷!”李坤惊喊一声,抱住叶风的脑袋。
耳边玻璃炸裂,鼻间满满都是李坤大夏天蒸腾出来的汗味。
叶风呆呆盯着光秃秃的电线。薇薇,你的一句交代,让我寸步难行了……
孙强推开门的时候,就听一声炸响。
昏暗的房间,一群人头的阴影。
孙强把文件夹往一同来的叶楚怀里塞:“我还有个手术,得赶紧回医院。”说完就走。
少爷们的发疯日子,不是他可以参与的。
才转身,有人喊他了。
“孙强,你来得好慢。”叶风推开李坤,直勾勾盯着孙强,“天都黑了。”
夕阳灼红的昏暗房间,叶风冷凝的视线,让孙强感受到面对叶长青的局促。
夏薇的牢狱之灾,让叶风变回了十年前颓废又阴冷的暴躁时刻。不,那时的叶风,还有要为夏薇站起来的理性。
如今,试过各种办法都无法接回夏薇的叶风,一脚已经踏入血池。
他从小经受过很多四肢健全感受不到的绝望。但不管重新站立的希望多望不到尽头,只要看着夏薇的照片,他都能重新振作。
少年时期陪着父亲去给叶风治腿的孙强,不明白相册里一个从不展露笑颜的女孩能有什么魔力。
直到父亲告诉他:“她同风少爷共苦过。风少爷想要给她甘。”
为了这份甘甜,孙强从没见过叶风为坐轮椅哭过。
叶风会发脾气,动不动罚人,一堆奇思妙想的整人手段,唯独不掉眼泪。
孙强猜想他是因为母亲的离去哭完了眼泪。
但在一年的冬季,叶风拽着孙强父亲的衣袖,眼睛通红蓄泪:“您实话实说,我是不是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孙强父亲刚想说些安慰之语,站轮椅后的李坤先哭喊起来:“您要说实话!”
“李坤,闭嘴。让孙叔说。”叶风睁大含泪的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孙强父亲蹲下身子,笑道:“我实话实说,不可能一辈子。少爷的腿会和年龄一起长,说明它们是有生机的。你尽管安心,把自己交给时间。像少爷这样不怕复健疼痛和辛苦的,一定能站起来。”
“真的?”叶风吸吸鼻子,就要掉落的眼泪跟着吸回去。
“当然。少爷出生到现在,生病了都是我在看。我是最了解少爷身体的。”
叶风转头看向哗啦啦掉眼泪的李坤,笑道:“听见了吗?我可以站起来。你最好多吃点饭,不然我早晚比你高。”
叶风不知道的是,孙强父亲没一会就去见了叶长青说:“可以庆幸的是,小风的腿部筋脉是通的。加上没有间断过的复健运动,是有知觉的。但目前仅限于此,希望还是很渺茫……”
后来回国的飞机上,孙强问了父亲和叶风同样的问题。
父亲同样给出乐观的回答。
“爸,您和董事长说的话,我听到了。”
“现在开始,当没听到。”
“您没有实话实说,风少爷早晚会知道,会更无法接受。”
孙强父亲望向窗外洁白绵软的云层,许久道:“知道人类为什么能造出飞机吗?”
孙强也看向柔软云层:“因为有人不断实验。即使失败,也不放弃,终于成功了。”
“知道这里面什么最重要吗?”
“持之以恒的坚持。”
“为什么失败了,还要坚持?”
“因为……”孙强忽然明白了。
“还记得那位被丈夫唤醒的植物人妻子吗?”
孙强点头。
“小风的脊柱神经,有一部分就和植物人一样。存在,但沉睡。那位丈夫,唤了二十年,从不间断,为了心中那渺茫的希望。小风的身体里,也存在。虽然渺茫,却也是希望。”
孙强听得顿觉希望很大。父亲却又说:“如果换做普通家庭,毫无希望。”
孙强心中的希望便又泡沫般破灭。
他明白父亲的意思。
抛开高昂的治疗费用不谈,只有叶家能提供叶风每日所需的腿部受力复健,确保双腿能正常成长,不萎缩。
这里面不光要各种昂贵的器械投入,还要巨大的人力。
安置在瑞典别墅的保镖数量,比之叶氏集团少不了多少,最大程度上满足了叶风的各项运动。
孙强就亲眼见过坐在轮椅上的叶风和保镖们踢足球。不是当守门员,叶风是前锋,由李坤推着跑,再由一人负责一条腿的保镖开踢。
不管是是额头系了红丝带的红方还是蓝丝带的蓝方,都把球往叶风的腿上送。
送左边,负责左脚的保镖就抓住叶风的腿踢中球。
送右边,则由负责右脚的保镖操作。
当球进网,叶风会激动地站起来。自己的脚踢进的球,那鲜明的触感,会造就能站起来的错觉。
那一瞬间的梦幻,足以身体记忆错位,大脑的神经传递也会短暂失误——以为有一双好腿,便下了站起来庆贺的指令。
叶风忘却轮椅的那一瞬,便会双腿用力站起来。像已经死亡的牛蛙丢进火锅的那一刻的神经反射。也像被截肢的人,却会幻肢痛。
叶风当然站不住,但那瞬间的冲击难能可贵。沉睡的神经,需要不断被刺激,才有被唤醒的可能。
然而,美梦被惊醒的刹那,也最为打击。
孙强后来不止一次听自己父亲说:“小风注定是要站起来的。只有他能。”
希望最为可贵,然而每一次希望都被自己亲手捏碎,再拼装,再捏碎,再拼装……如此循环,直到涅槃抑或毁灭。
不像植物人本身没有知觉,痛的是旁人。
叶风是本身,亦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