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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前世之死 曾有一个已经不再爱他的人,……(2 / 2)

池兰倚眼前一黑,骤然昏迷了过去。

他知道,让他昏迷和恐惧的不是秦安,而是他心知肚明自己想要杀人之后的,内心的审判。

……

所有的梦境最终被黑烟所吞没。池兰倚在黑沉的梦里行走,他好像看见了秦琅亲和的笑脸,在对他说你好。

而后,却有黑色的水漫上了他的脚踝。在道路的终点,他看见了一张白色的床台。

就在那一刻,他好像看见了自己对于地狱的恐惧的终点。也是曾给他留下心理阴影的第一场死亡。

他的爷爷的死亡。

老人的身体灰白,在举行葬礼之前,已经死去多时。这场死亡源于一场事故,赔偿和归责过了一个月还没有谈明。是故这具尸体,在太平间里放了两个月后,才被下葬。

池兰倚恐惧看见这具尸体。他一步步地后退,却被父亲呵斥着懦弱,抓住他的手臂逼迫他上前与爷爷告别。冰冻了两个月的、曾被烧灼的尸体已经不成人形。他跑去角落啜泣,终于等来了温柔的母亲。

“人死后会变成这样吗?”他问自己的母亲。

“你的爷爷只是留下了这样的肉身。他活着的时候信仰忠诚,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已经上了天堂。”母亲这样安慰他。

池兰倚不哭了。他开始幻想天堂是个很好的地方。那里光线明亮,鲜花芬芳,于是会对体弱多病的他偏疼一点的爷爷并没有如那具尸体一般悲惨扭曲地死去。他留在世间的只是一具躯壳,他的灵魂已经去了尘世所不能及的、幸福的另一边。

“我还能再见到他吗?”他又问自己的母亲。

“当然,一切的美好都能在天堂的那边重逢。”

可池兰倚又梦见另一场死亡。这场死亡并不平静,葬礼上也没有圣洁的圣歌,甚至于没有葬礼。

他听见父母在争吵。慕柔很少和人吵架,她的性格太过软弱,忍气吞声时也不和任何人发生争执。争吵的内容很简单直白,却让池兰倚脑袋一片空白。

“她是我的妹妹。”

“她犯了大错,你不能去看她。”

慕柔还是背着家人们偷偷去了。池兰倚悄悄跟在她的身后。他又一次看见了太平间冰冷的铁床,铁床上这次躺着的,却不再是一具平静的尸体。

“她是在河里溺死的。被人发现,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了。死因是自杀。”

曾经盛装打扮、会在慕柔生病时带着池兰倚去各个派对玩耍的漂亮小姨死在了河里。池兰倚呆呆地看着那被白布蒙住的臌胀,想到池匡说,这是她和女人私奔的报应。

是因为她的灵魂没有得到天堂的原谅,而被永远地困在这具尸身里吗?所以,这片白布才会这么臌胀吗?池兰倚分明记得小姨的身材很纤瘦。可那片白布包裹的东西,却那么庞大。

慕柔只看了一眼白布,便不忍看了。她靠在墙壁上努力平复呼吸,却没想到在角落里看见了池兰倚。

“你怎么跟过来了?”她虚弱的语气,依旧温柔。

池兰倚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说:“小姨去世了吗?”

慕柔很久之后,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那……她也会和爷爷一样上天堂吗?”

很久之后,池兰倚才得到了母亲摇头的回应。慕柔的眼里含了泪,她说:“不会。”

“为什么?”

“她和女人私奔,还自杀了。”每一个字,都让慕柔用尽全力。

她慢慢地从墙壁上滑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池兰倚凑近她,想让她站起来,却被慕柔冰凉的双手抓住。

“……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她呜咽,“他们连葬礼都不给她办。”

连葬礼都不给她办。

站在母亲身边,池兰倚有点恍惚。他心想说不定白布里包着的人不是小姨呢。他们知道小姨没有死,所以才不给陌生人办葬礼。

若是如此,他们就没有那么狠心了。池兰倚突兀冲动着跑到铁床旁边。他掀开白布,想要确认白布里的人是谁。

而后,他看见了从未见过的浮肿腐烂的身躯。那残忍如恶鬼的场景,让他当场小腿打颤。

记忆中的小姨总是明媚地对着他微笑。而此刻,他却觉得那水中的浮尸,好像也看了他一样。

就像某个绝望痛苦的灵魂,还被困在这具浮牢里一样。

有的人死后会下地狱,原来这就是地狱该有的模样。

池兰倚又看见了秦琅的尸体。其实他从未见过秦琅的尸体,只在家人们的只字片语里,听说过秦琅的死。秦琅是在小姨之后第二个鼓励他的人,只是他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在带着秦安搬走时,他甚至没有对池兰倚说过一句道别,只是买了个蛋糕,写了张贺卡给他。

彼时的池兰倚已经很能接受离去这件事了。只是现在,他才明白。秦琅是因为对他心中有愧,才不敢过来和一个小孩,说一句再见。

在自己厌恶的外甥,和自己喜欢的邻居家的小孩中间,秦琅终究是选择了外甥。秦安一直说,他觉得秦琅偏爱池兰倚,这件小事还成为了从未得到过父爱与母爱的他的心魔。

可他却从没想过,到头来秦琅也没有逼着他,去找池兰倚说过哪怕一句道歉。

池兰倚看着秦琅的尸身被悬挂在树枝之上。在那具尸身背后,深绿的森林郁郁葱葱。每一根树杈都在随着风波延绵,像是无尽的挽歌。池兰倚想,秦琅也是一个非常清高的人。或许不只是自诩清高。

他无法接受他以为的姐姐姐夫之间的爱情,只是两个人荷尔蒙的冲动纠缠。姐夫给姐姐画的那些画作、聊的那些艺术和梦想,只有他一个人全盘接收了。他也无法接受,自己一时冲动揽下的教育外甥的职责全盘皆输,他以为的天真孩子其实并不天真,孩子满是嫉妒,并不善良。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的伪善。他曾以为自己很清高,到头来却拉不下脸来,给一个被伤害过的孩子说一句抱歉。

事业不如意,才华不充足,最终,他选择把自己吊死在了一片森林里。只留下一个满是尘埃的仓库,在多年后被燃成了灰烬。

池兰倚走过了这片森林,却不敢再往下走。他知道接下来他要看见的东西是什么了。

救护车的声音在轰鸣,抢救室的灯光闪了又灭。在红绿交错之间,他仿佛听见一个女人冷漠刻薄的声音:“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死了,在和你去打官司的路上。你现在满意了是吗?没有财产分割了,也不用再打官司了,你赢了!”

女人越说越激动。他感觉到另一个人把他拦到了身后。华晏激烈地说:“你能不能讲点道理?这种情况,兰倚也是不想看见的。又不是他找来车……”

乔泽扶住他,对他说:“不是你的错……我们坐下来休息一下……”

冰冷的铁床被推了出来。不宽的走廊里,所有人乱成一团。许幽执意不让他见高嵘最后一面,他却不顾华晏和乔泽的阻拦,推开许幽的保镖,一定要上前。

终于,他听见许幽尖锐的声音:“你想看就看吧。”

“……”

“掀开白布,看看你造成的后果吧。”

“……”

“现在,你满意了吗?”

池兰倚捂住眼睛。他没办法再走下去了。精神世界地动山摇,所有想要想起来的和不想想起来的,都在往他的脑子里灌输。世界还在喧嚷,他听见自己声音颤抖得像是即将塌方的山脉:“可他……”

“可他昨晚,打了同意离婚的电话。”

“所以,不是我对不起他。”

“是我们都打算,和彼此分手了。”

世界好像只剩一片死寂与冰凉了。他隐约听见许幽古怪地冷笑了几声。她仿佛是想要辱骂什么东西,可最终,却选择了无言与疲惫。

最终,她说:“你既然这么想……那就最好。”

“池兰倚,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知道,在那通电话之前,高嵘为你做了什么。”

高嵘为他做了什么?

眼前又有虚幻冷清的白光。池兰倚知道,这是他所有痛苦中的最后一站了。可他再也没有力气上前。

手脚麻木,仿佛被冰雪冻住,他只想躺在这里,等待身体醒来。

可忽然之间,他想到一件事。一件曾被高嵘做过了的,如今又在他的手下间接达成了的事。那件事分明不属于这个时间线,可他看见秦安在火焰中挣扎。不久之前,秦安还在他的耳边恶意地说:“你和高嵘,是不是曾经早就,见过我了?”

如果说,他在这个境况下忍无可忍,将秦安推进了火堆的话。

那么,在从前的某一世,在某个寒冷的,打出电话之前的冬夜。

池兰倚的手脚有了力气了。他觉得自己可以一点一点地爬起来了。血液好像重新在指尖循环,他扶着地面,咬着牙站了起来。

会不会在那个他等待着一通电话的夜晚,曾有一个已经不再爱他的人,为了他的余生,从此放弃了进入天堂。

甚至,也放弃了留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