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可悲者事实上，你才是那个胆小鬼……
池兰倚继续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池兰倚一点一点用语言靠近这名陌生的人生跟踪者。秦安片刻后说：“我祖父的三个孩子里，如果说，有哪一个最像刻板印象里的艺术家,那么这个人就只能是我的父亲了。他背着所有人和我的母亲谈恋爱,又带着她私奔，生下一个孩子。”
“他做人做事,从来没有想过要负责任,只凭着一腔冲动。于是,在对方的家长找上门来时，他迅速地在质问中哑口无言。于是之后,他又在大发雷霆、却愿意养育孩子的祖父面前声泪俱下，说自己爱极了这个孩子。他带着这个孩子去了美国，却又很快交了许多新的女友。他和她们在豪华公寓里制作雕塑和画画，却把孩子扔给虐待儿童的当地女仆。”
池兰倚说：“你觉得他，没有爱过你。”
秦安的眼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他当然觉得他爱过我。无论过了多少年，他都对此振振有词。他的豪华公寓,他的狂欢都是为了艺术。至于照顾一个几岁的小孩，当然与艺术无关……”
“我也知道他不是在针对我。”他忽然这样说,“无论那个小孩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人,结果都是这样的。”
池兰倚默默地看着秦安眼底那种空洞的愤怒。他轻声说：“后来,我们是不是在小时候见过面？”
秦安终于把脑袋转过来了。
“你想起来了啊。”他说。
那种诡谲的感觉太可怕，池兰倚几乎头皮发麻。他想是的，他想起来了。
他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恨意”，能让眼前这个人始终纠缠他，并毁掉了他的两生。
池兰倚只“嗯”了一声,并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脖子好像能动了。可他假装自己依旧虚弱无力，倒在椅子上。
“那就是我12岁时的事了。我的父亲心血来潮，决定把我送回生母家里过暑假。他做事没什么章法，很多时候都只是因为一个念头。但这次，我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原因是他觉得我没有艺术天赋。”秦安说着，又开始冷笑，“我九岁时，他突然想把我培养成一个艺术家。培养来培养去，他又说，他觉得我没有任何对于生活的感受，也没有任何执着的东西。后来，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次，他想和他的新女友去迈阿密度假。于是，他又想起这场已经被他忘记了两年的培养计划。离开时，他深情款款地告诉我，他希望我能在与母亲相处的过程中有更多感受。我看着站在他身边的那些酗酒嗑药、浪漫不羁的狐朋狗友们，心想所谓的艺术家，就是这样的一群东西。”
池兰倚一直在想秦安想要毁掉自己的理由。听到这里时，他居然忘记了紧张，反而愣了一下。
……秦安不会觉得自己很像他的父亲，因此，想要进行一些报复代偿吧？
这个想法搞笑得把池兰倚雷了一下。他又听秦安说：“可惜那位女士当时对我的态度，远没有现在那么好。说起来，这也是拜我人生中那位唯一的‘好人’所赐。在我舅舅自杀去世前，我母亲可从来没有觉得，失去一个私生子，是一件多么让人无法接受的事……”
“你的舅舅是一个好人……”
秦安凑了过来。他的眼睛像是一只冷血动物，池兰倚全身紧绷。
“可他更喜欢你。他没有带我来这个仓库，一次都没有。他一开始时承诺要教我画画，后来也不教了。他还鼓励你，去给那些孩子们做演出服……”
秦安的手机响了。他起身去接电话。池兰倚趁着他背过身时，开始活动自己的身体。
他的手可以动了，脚踝也可以动了。他转头，想从自己身边找到一个能够给予他帮助的东西。
最终，在隐蔽处，一个花瓶映入眼帘。
和其他东西比起来，这个瓷瓶显得有些太粗劣了。尽管它距离池兰倚很近，却不在一个很容易摔下来的位置上。像是摆放者在摆放它时，也注意到了这可能发生的危险，尽可能地让它远离了危险区。
不过旁边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白色画框。只要那枚画框能倒地，它就能把那只花瓶挥下来。
而池兰倚，也会有机会拿到一片尖锐的碎瓷片。
秦安回来了。池兰倚继续假装无力状。他听见秦安对他说：“你的高嵘同意了。”
“……”
“他同意撤走杀手，我们不再追究彼此之间的麻烦事，还同意护送我平安去机场。”秦安古怪地笑笑，“他可真精明。我开着录音，怎么都没办法让他承认自己找了杀手这件事。你说，他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杀掉我呢？”
池兰倚不语。秦安又说：“真奇怪，我还没做什么能彻底得罪他的事吧？”
“你让乔泽给我的茶水里下药，算不算彻底得罪他的事？”
池兰倚又开口了。秦安回答道：“不算，我又没有真的下药。”
“……”
“你的那个高嵘，像个疯狗一样。我万万没想到，一个在上流社会有头有脸的人物竟然能这么疯，找了那么多人来干掉我。你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过的吗？我开着直播，都会有刹车失灵的卡车向我冲过来。我忍不住想，我要是真对你做了什么，他大概会疯掉吧。”
“……”
“不过我没打算使用任何公共交通方式。你那个高嵘没有契约精神。等到了国外，他就更好对我动手了。一旦被他知晓了我的行踪，我的落地之时，说不定就是我的死期。”秦安耸耸肩，“我打算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坐船出海。可就这样像灰溜溜的丧家犬一样离开，又让我不甘心……”
秦安又凑了过来：“所以你知道，我绑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把我留在这里，直到你成功脱身后，你再告诉高嵘我的所在地。”池兰倚说。
秦安笑了：“不止，再想想。”
其实池兰倚很清楚，秦安一定想要报复他们。
他必然打算毁掉点什么东西。或许是池兰倚的手？或许是池兰倚的生命？又或者，在离开前，于仓库的入口处安装炸弹？一切皆有可能，只要这能让秦安感到愉快。
所以，秦安想看见的，必然是他恐惧的模样。池兰倚抿唇，并不打算如他所愿。
“你还没有讲完你和你舅舅的事情呢。”池兰倚说，“再讲讲吧。”
……
秦安曾以为，他的舅舅于他而言，或许是一种救赎。
秦琅性格清高、理想主义。他带着被父亲和姐姐拒之门外的秦安到A城来。他租了一座缠绕着漂亮紫藤花的小屋，在打扫卫生的间隙蹲下身，告诉秦安，自己会带他过一个暑假。
这个暑假不会如何完美。但他也会尽力照顾秦安，教他画画，带他学习陶艺……如果秦安想学的话。
他是一个和秦安的父亲截然不同的艺术家。或许是因为职业的相似性，又或许是因为秦安从秦琅那里得到了一种被认可的幻觉，在踏入那座小屋后，秦安几乎有种自己将要理所应当地获得补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