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见“秦安”两个字后,卫邈呆滞一瞬,旋即低下头,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了辩驳的空间。
音乐声响起,影片如常地开始放映。很快,这个短片就结束了。
接下来,是池兰倚的致辞时间。
外面却隐隐有些议论声。高嵘站起来,想去外面查看。他走了几步,就看见巫樾匆匆走了过来。
“你看见池兰倚了吗?”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高嵘脸色骤变。他让身边的几个保镖去找。
很快,他发现,偌大的会场里,的确没有池兰倚的身影。
——池兰倚不见了。
……
会场喧闹,只有一个地方格外安静。
那就是高嵘给池兰倚准备的、“漫步月球”室。
池兰倚不知道自己吸入了什么气体。他浑身上下没力气,脑袋昏昏沉沉的。有着蓝色眼睛的棕发男人看着他,对他笑笑:“你的男朋友真是为你准备了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
“从主会场里走一条暗道,就可以过来。这里很安静不是吗?好像,真的在月球上一样。身体也轻飘飘的。”
“……”
“走了。”秦安扶着他,“让我们从这条小道出去。”
池兰倚想要大叫,可他全身没力气,声带想要发声也很乏力。而且就在他想要挣扎的那一刻,有一样尖锐的东西抵上了他的脖颈。
不是刀。
“这是一个注射器,里面有高纯度的海.洛.因。很多年前,当人类发明它的时候,曾以为它是可以被用来对抗痛苦的英雄。”秦安如自言自语般地说着,“我不想威胁你的性命——你也不是个怕死的人。说不定,你还会很喜欢你的动脉血的红色,当然,你躺在血泊之中的模样,说不定也会很美……”
池兰倚有点颤抖,但更多的是愤怒。他听见秦安说:“当然,我不是个喜欢强人所难的人。我喜欢一点点摧毁一个人的尊严和认知,让他自己选择这么做。”
他把针头往皮肤里怼了一点:“所以比起死亡,你或许会更怕这个——或者在未来,你会更喜欢这个?那么,现在是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
“是老老实实地跟我走,还是挣扎呢?”
池兰倚完全不挣扎了。他低着头,好似顺从般地,默默地被秦安扶着,顺着小路离开。
针头依旧抵在他的皮肤上。秦安给他戴了一个黑色的长假发,又给他披了一条纱质的斗篷。来池兰倚的生日宴会的,有很多模特,其中不乏个子很高的女模特。这样穿着,又是顺着人迹罕至的小路走,居然也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力。
他们一直抵达停车场,又到达一辆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汽车旁边。汽车里面竟然还有一个秦安的同伙。同伙开车,秦安继续在后座抵着池兰倚。
池兰倚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去哪里。但他的脚踝还在流血。在被捂住口鼻吸入气体,被带入那个房间里前,池兰倚趁着还有力气,把自己的脚踝撞破了。地上大概会有斑驳的血迹吧,又或许没有。
他怕没有血迹。所以在被扶走的路上祈祷并用尽全力,摩擦自己的伤口,希望血流得更多一点。
这样,就可以指引,是哪辆车带走了他了。
那种气体在麻痹身体的同时,也让人减轻了疼痛。至少这点还算幸运。要知道池兰倚最怕痛。即使是看牙医,他也总会要求过量的麻药。
脑袋里忽然乱七八糟地开始念头漂浮。池兰倚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记住自己被带离的路线——虽然大概也没什么用。
他在生活上,总是记不住路,记不住该去哪里。
可这次,他居然被带去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地方。池兰倚愣了愣,觉得自己一定在一生的某个时刻被带来过这里。秦安让司机在那一堆仓库门口停下车,又把池兰倚搬了下来。
这里是个类似码头的地方,有许多仓库。秦安带他进入的,正是其中一座。
“你应该认得这里吧?又或者,你已经忘了这里?好多年前,我舅舅带你来过这座仓库。他给这座仓库交了三十年的租金,所以现在,它还能被使用。真有意思,他以为自己还能活三十年是吗。不过在两年之后,他就死了。”秦安说。
童年时的记忆被一点一点唤醒。池兰倚终于想起来了,他真的来过这里。
在他十岁时,是被一个看起来很严肃,对他却很宽和的青年带过来的。
那个青年还有个外甥,是个小胖子。
在池兰倚眼中,小胖子长得不怎么好看。
“想起来了?我是他的外甥,他却不怎么喜欢我。你是我的同龄人,却也不怎么喜欢我。”秦安挑了挑眉毛,又露出了有点苦恼的模样,“说实话,我不太想在这时候揭露我的想法。不像是通关结算,倒像是功败垂成,末路逃亡。”
“但我大概也不会回到这座城市了。你的那位男朋友真的挺狠的,竟然找了那么多杀手来杀我。天啊,对于你们来说,法律是什么?我虽然逼死了很多人,但每次,都是在法律之内的。”
他居然有点得意洋洋的、荒诞的好笑。
池兰倚被他扔在地上坐着。黑色的礼服被灰尘弄脏,看起来像个可怜的长腿洋娃娃。秦安用钥匙打开了仓库,却没有立刻扶他进去。
而是蹲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他用手拂掉了池兰倚身上的灰尘,又弹了弹池兰倚的头发。
“长得真好看。”
“……”
“行了,我们进去吧。”秦安说,“欢迎来到我的避难所。”
仓库里没有积累十几年的灰尘。在最近这段时日,已经被人打扫过了。
……
仓库里的东西很少,有一点未完成的雕塑,几幅未完成的画,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组合而成的艺术品。池兰倚还注意到了一个人体模特。一些乱七八糟的布片被绑在它的身上。
这让他感觉到,这个仓库的主人曾经尝试过很多方向,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或者也是因此,陷入绝望的吧。
还有一个屏风,仓库分成两个区域。屏风里面居然是一个临时住处,有床有电脑,还算滋润,甚至有个搭出来的洗浴间。池兰倚于是想到十几年前曾有过这样的风潮。一群艺术家把集中的仓库或者集装箱当作自己的据点。每个人各自有一间,就在这里面生活。
现在,却成了秦安栖身的地方。
他也想起来了。十几年前,他居住的街区里曾经搬来过一个很英俊的青年。他租了一座房子,带着自己的外甥,说是过来过暑假。俊美的人的到来很快引起了热议,但这个人除了偶尔去教会,其他时候几乎深居浅出。
池兰倚很内向。但他一直对漂亮的人有更多一点的好感,于是会跑过去看看。有一次,他发现那个青年在后院里画画,忍不住躲在旁边,想知道对方在画什么。
后者注意到他,干脆招呼他过来看。一来二去,两个人有点熟悉了。池兰倚从电视上学到名词,问青年是不是“艺术家”。青年听见这个词,只是有点苦笑。
不过,他还是带着池兰倚来了这片仓库,说这里是他囤积作品的地方。
虽然很多,都是未完成的。
这份交集虽然淡淡的,但也给池兰倚留下了一定的印象。青年的外甥是个小胖子,在成年人眼里可爱,在池兰倚眼里并不。
倒不是因为外貌。他总觉得对方看起来怪怪的。尤其,他们还一起在教会度过夏令营。
教会有个忏悔室,专供前来忏悔的教徒们使用。里面有些时候有牧师,更多时候是人们独自来祷告。池兰倚经常看见那个小胖子在忏悔室周围出没。他很偶尔的经过那里,或许是因为那份发现,独自停下看了看。
他发现忏悔室该能完全听见里面的人的忏悔内容。
这让池兰倚觉得很不舒服。彼时他虽然没有完全相信,这世上有能够裁决一切的神存在。但他也觉得,能虔诚地忏悔自己的罪过、而且只愿意向神进行剖白的言语,是不可以被其他人以好奇心的名义听见的。
这近乎是一种亵渎。
再后来,夏天结束,这两个人就搬走了。池兰倚也没再见过他们。
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又在这里碰上了。秦安把池兰倚放在一个破旧的沙发上,自己又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池兰倚说:“你知道么?我舅舅甚至没带过我来这里。其实我可以理解,他做的很多东西就那样,见不得人。”
“……”
“其实想做一个艺术家也很简单。我后来不也拍了电影吗?还有那些有艺术天赋的少年,他们都很崇拜我。”
池兰倚的舌头好像终于有了一点力气。他艰难地说:“你想干什么?”
秦安却自顾自地在说:“你知道我那个舅舅,为什么想成为艺术家吗?说起来也很搞笑。在我爸想勾搭我妈的时候,我爸找到他,说想和他成为朋友,把他当做一个跳板。我舅舅那个人啊,脾气死硬,说好听点就是耿介。他在中学里,没什么朋友的。”
“……”
“我爸爸呢,他是KW集团老川崎的小儿子,老川崎和一个外国舞女生的,很英俊,很有艺术细胞。他在情场上无往不利,想要成为一个缺爱的中学男生的好朋友,更是手到擒来。结果没想到,他的几句话,真的让一个官三代,想要一往无前地追求艺术了——好像当一个艺术家,就能为他黯淡灰败的前半生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似的。”
“……”
“你不知道吧。秦琅他和我妈读同一所中学。可他在学校里的成绩和人缘,都比我妈差多了。好多老师都对此很叹息,说他怎么没能继承我妈的优良基因。”
池兰倚本来一直想说话,可现在,他反而不急了。
如果秦安把他绑架过来,是想杀了他,那秦安早就该动手了。
或许,是为了逃出境吧——挟持他,好和高嵘做交易之类的。但很难得的,他在这里听见了这个纠缠他两世的洪水猛兽的独白。
也许,他终于有机会明白,秦安这个看似一片空白又危险的人,到底是在想什么了。
“我的外公,本来是打算把他培养成接班人的。但很遗憾,我舅舅他被忽悠瘸了。他只想做一个渲染真善美的艺术家——就像德艺双馨,获得成功的老川崎一样。挺好笑的,他不知道老川崎从父亲那一代起就是财阀,在战后做□□起家的。最煊赫的时候,新原区的每个夜店,都要给川崎家交保护费。那些女人们在美国大兵那里卖了身、受了侮辱,反过来还要把自己的钱交给□□一份。”
“再后来,进入新时代,川崎家想改头换面了,于是装模作样,做起了艺术家。不过他们的骨子里流着的,还是强盗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