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是在这周办起来的。秦安打着“考研复习”的名义在进行直播，每天戴着口罩出镜。
就在镜头里看点书，或者写写画画。
秦安很英俊，即使戴着口罩，也是如此。直播间虽然刚上线一周，却也积累了不错的人气。高峰期，有好几千人在同时观看。
高嵘的人进去时，秦安的直播间还开着。虽然主播不在，直播间里却还有几个人在挂机。若有一点风吹草动，很容易被所有人看见。
“阳谋，有一点下作的手段。”
秦安觉察到了自己对他的杀意吗？高嵘想，这应该是肯定的。秦安才是那个接触死亡和恶意更多的人，而且秦安本身，就是这些东西的发送者。
一周前，在教堂里，因为乔泽袭击池匡的事，几人碰面时，秦安应该就觉察到会有今天了。让这样的人活下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高嵘的人也在慕柔之前的居所里发现了摄像头。这并不奇怪，秦安这种人，自然是处处后手。
得知这一切后，高嵘只是让他们继续寻找秦安的踪迹。他并不怀疑秦安会继续使用那个直播软件。这几乎是一场阳谋，赌高嵘会不会当着直播间里观众们的面对他动手。
可这对于高嵘来说，也是一个好处。他因此能知道秦安的随时动态，更能确定秦安的所在位置。
交锋被摆到了明面上。
在得知高嵘在做的事情后，池兰倚就不再说话了。他坐在长椅上，十指交叉，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许还是把池兰倚吓到了。高嵘心知如此，他蹲下来，平静地对池兰倚说：“无论如何，我都认为，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我们不可能一直等待，等待他一次次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给我们带来……”
“而且，”高嵘又顿了顿，“我恨他。”
他吐出了一个绝对主观，但足够坚定的答案。
他去握池兰倚的手，池兰倚却开口了：
“他真的会纠缠我们一辈子吗？”
高嵘毫不犹豫地点头。倏忽间，他看见池兰倚脸色惨白地看向他。
那表情，好像池兰倚是隔世的鬼魅。池兰倚说：“可我残留的记忆告诉我，上一世，在你死后，他就消失了。”
“……”
“为什么？”
坦白的时候没有遭受重击，发现计划失败时没有遭受重击，此刻高嵘却好像被沉重的锤头重重地砸了一下。他有一瞬间的空白。
但很快，他调整了表情：“在我死后，他不再纠缠你了吗？”
“……”
“你想起来了吗？”
“……我不知道，我告诉过你，我在33岁之后的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池兰倚低声说着，忽然用力地揉自己的额头，“他消失了……他消失了……对，他应该是消失了……”
“或许是因为我死了，他终于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吧。他原本想做的，不就是折磨我们么？目的达成了，他自然就离开了。”高嵘听见自己的嘴唇这样说，“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池兰倚却一直在揉自己的太阳xue。他太用力了，就好像那里本该有个锁孔，只要插进去，就能解锁之前的记忆。高嵘去拉他的手腕，却被池兰倚一把甩开。
非常用力。
“我想不起来，我怎么想不起来啊！”和用力的动作对比鲜明的，是池兰倚带着哭腔的声音，“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你死前和死后的那些事……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啊！”
如果说失忆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我为什么那么……害怕自己受到伤害……”
他呜咽着，好像自己犯了严重的错。或者此刻，他真的非常憎恨自己。
他好像抓到了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线索。在过去，他曾错过这条线索许多年，始终没能解开一个纠缠他多年的梦魇或谜团。而现在，他好像终于抓到了一点线索，却因为常年的自我封闭，线索已经不足以打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门了。
“你是不是又想多了？根本没什么需要你想起来的事。一切都很好。”高嵘说，“但我们这辈子不能赌了。这辈子我不会死，他也不会消失。”
“一定，只能这么做吗？”
“嗯。”高嵘说，“只能这么做。”
池兰倚好久好久，不曾有第二个回答。他低着头，好像骤然间认不出这个世界了一样。终于，他说：“我也要这么做。”
“什么意思？”
“买通人干掉秦安这件事，也要算我的一份。”
“……”高嵘失笑，“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吗。”
“……”
“别提这个了。你不是说，等你死后，你想要上天堂吗。杀人者的罪孽太沉重，可不会让一个灵魂再有上天堂的可能。”
“……高嵘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上天堂吗。”池兰倚只是说，“我们以前，过得很痛苦。我想，我们明明可以是旁人眼中那样般配的一对、那样好的一对情侣，人生却如此这般。一定是有神在冥冥之中惩罚我们吧。”
“我们的灵魂都太累、太痛苦了。我克制不了自己的消极悲观，即使已经复合了，我也会时不时地这样想。人活着的时候是很短的，死后的时间是很漫长的。就像幸福转瞬即逝，痛苦却总是持久一样。”
“所以我希望……在去世之后，我们的灵魂，都能得到永恒的平静。这对于我来说，是最大，最好的祝愿。”
“活着太累了，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你。”
“而现在，如果永恒的平静，意味着要与你永恒分离的话，我宁愿和你一起下地狱。”
池兰倚的眼眸忽然亮晶晶的，像是想到了好事的钻石：“而且婚姻真是一件好事啊。婚姻中义务均等，也就是说，你干的坏事，我也会对半分了。等进了地狱，我们说不定会被分到地狱的同一层。”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高嵘失笑，可很快，他听见池兰倚的下一句话。
“所以，你愿意和我正式结婚吗？”
订婚还没到一个月，池兰倚却突然提到了正式结婚。而且他看着高嵘的模样，好像他才是那个主动提出求婚的人。
在这样的场合里。
以这样心血来潮的姿态。
“你要是，我要是，再晚一点，你肯定会干更多坏事。到时候，我们就不好平账了。万一多出一个数量级，我们就会被丢到地狱里不同的地方了。”池兰倚兴奋起来，絮絮叨叨的，“而且夺取生命是最大的恶行，我要是错过这桩恶行，一定会不得不和你分开的。”
他知道这个时候说这种事很怪，可池兰倚克制不住地去想、去说。他越说，语速越快，音调也很轻快，像是在云朵上行走。又好像痛苦因为这个想法变成了糖浆，一下子把他一直在流血的心口的伤口给堵住了。
我们不是在说买凶杀人的事吗。而且刚才，你一副要难受死的模样。再在那之前，你一副要对我刑讯逼供的模样。
高嵘这样想着。池兰倚却从花丛里摘了几朵蓝色的小花，把它们递给高嵘。
“这些就当做求婚的礼物吧。”池兰倚说，“这些是蓝星花。它的花语是……”
“我相信你。”
“你和我结婚吧。你带我去地狱的哪一层，我都会相信你。”
高嵘低头看着那一手可怜兮兮的小花。从刚才到现在，逻辑跳跃，情感跳跃，这仓促得根本不像一个求婚仪式。
可或许，这也是让他一直以来欲罢不能的，池兰倚的迷人之处。
他接过那束心血来潮的花，没说别的，只郑重地说：“我愿意。”
好像他手握着的，不是野花，而是精心准备过的结婚戒指。
可高嵘继续说：“但这个罪过，只能我承担。如果被人发现的话，它会毁了览祎的，那是你两辈子心血的结晶。”
“我不在乎。”池兰倚满不在乎地说，“艺术家们都会有很多名人轶事。”
高嵘笑了，声音有点哑：“那只是绯闻轶事，不是什么杀人丑闻。”
“杀人丑闻？我想想……无所谓了。”池兰倚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高嵘，他皱了好一会儿眉头，而后看着订婚戒指笑，“无所谓了。上帝会知道这是谁的罪孽，会知道该惩罚哪两个坏蛋。”
好吧，难得池兰倚说他自己是坏蛋。
“走吧，明天是你的生日。”高嵘努力克制住心中种种浪潮的翻动，“你还要养精蓄锐，明天好出现在你那些朋友们的眼前呢。”
他抱着那捧花，心里却在想很多事。他想着上一世在池兰倚的公寓里遇见秦安，想起上一世在湖边庄园里，收到秦安的短信。
又想起自己在冰湖之上活生生扼死秦安时的场景。一个人压制着另一个人，直到那个人的体温渐渐冰凉。
最后是他一个人走回庄园，一个人开车去法院，一个人在雪里，渐渐流逝掉所有生命。
人生可以重来，度过的时光却不在复还。发生过的事情，终究早已发生。
可池兰倚居然说，想要和他一起下地狱。
他依稀看见了一个画面。还是在那天的冰湖之上，他掐着秦安的脖子，成年男人的挣扎很有力，秦安的手也将他的身上抓出血口子。
可这次的冰面上多了一个人。
池兰倚从湖的那一边走过来。他跪在湖上，用力地压住了秦安的手。
池兰倚擡眼看他。他们中间隔着的，不是冰冷的空气。
而是一起坠入深渊的盟誓。
怎么会这么幸福呢。高嵘想。明明他们要做的，是解决掉秦安，要商量要苦恼的，也是秦安以后会不会对他们做出任何纠缠行为。
可即使是在这一刻，池兰倚还会对他说，想要向他求婚。
幸福怎么会这样无处不在。他忽然之间有一种感觉，未来再多的误会，再多的痛苦，也不会分开他们了。
相爱的两个人，在任何场景里，都会想着要如何相携着走下去。
“手好凉。”在走回车上的路上，高嵘又握住池兰倚的手，安慰道。
“回家就暖了。”池兰倚对他笑笑。
和高嵘不同，池兰倚表面在笑，心里却不断有波涛。
城市的光在他的脸上一盏盏滑过。他坐在副驾驶，听着高嵘和电话里的人聊，要怎么找到并处置秦安，心里却始终有一个想法在翻腾。
高嵘说秦安绝不会放弃纠缠他时，那种语气，言之凿凿。
可他残留的记忆、他还保持着记忆时留下的那些分手信，都在告诉他同一件事。
在那场无人出席的离婚官司后，在高嵘去世、那辆银色的轿车化为齑粉后，秦安没有在他的人生里再出现过。
高嵘前世究竟是做了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他，得到如此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