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黑沉湖水“我同意了。”
他和秦安在一家私人俱乐部里见面。高家的产业。高嵘对秦安怀有警惕,于是处处留心,只怕落入秦安的陷阱。
可高嵘没想到的是,秦安竟堂而皇之地来了。
对于高嵘的各种威胁,他更是毫不惧怕。
“我听说兰倚又拒绝和你庭外调解了?高先生,你也是紫金公学的优秀毕业生。对着前任这么死缠烂打,的确丢脸。”秦安对他笑笑,反而提起了一个高嵘不想提起的话题,“官司打了大半年了。再打下去,你也要到不惑之年了。向后一步,两人各自安好,又有什么不可呢?”
“我知道你生身父亲是谁。能让我和池兰倚走到这个地步,你在背后,的确功不可没。”高嵘说,“想不到我们26岁时那场案子,还能遗害至今。”
秦安好似有些苦恼似的皱眉:“你查到我的身世了?也对,我从来没隐瞒过,祖父把他的集团托付给我这件事。老实说,我对他的集团和他的复仇毫无兴趣。不过,能让池兰倚的品牌纳入我的麾下,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也可以安息了。”
高嵘冷眼看他。
“你觉得你能做到吗?”他冷淡说。
“有何不可呢?你已经被池兰倚赶出公司了,不是吗。池兰倚也并不讨厌我,因为,我从来没想过搞垮他的品牌。”秦安摊开双手,“相反,我很喜欢池兰倚。目前的状况在我眼里,也算是两全其美。一方面,我不负祖父所托。另一方面,池兰倚也能归我所有。目前,对于我们的合作,他满意得很。”
在听见最后一句话时,高嵘终于被激怒了。他忽地笑了:“秦安,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事吧。”
“南笙,叶文淼,Allen,这几个名字,需要我帮你回忆一遍吗?你对他们做过什么事,你以为,永远都不会被追究吗?”
“啊,我记得他们啊。”秦安做出刚想起来的模样,“南笙是个苍白漂亮的孩子,笑起来的时候很脆弱。和池兰倚一样,有种忧郁矜贵的气质。”
“……”
“叶文淼有躁郁症,所以喜怒无常,脾气时而很尖锐,时而像个小孩子。他喜欢雕刻人形,是个小天才,结束生命时,用的是美工刀的刀片。”
“……”
“而Allen,Allen是个绿眼睛的混血儿,也是陪我最久的一个。他也是学服装设计的……”
够了。高嵘知道秦安这么说的意图。秦安故意提起这些少年和池兰倚的相似点,就是为了刺激他本就陷入暴怒的神经。
而且,秦安还说:“他们三个去世了,真不幸。其实,我还有好几个你不认识的朋友。他们还活着,生活——也不算很不幸。”
“我对此很高兴,因为,我很喜欢他们。当然,池兰倚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秦安蓝色眼睛诡秘地看着高嵘,“毕竟论才华、论美貌、论过去经历的复杂性、论性格……”
“他都是那些人中的,最高配。”
“闭嘴。”高嵘说。
“哦,你别误会,我没有要伤害池兰倚的意思。我扔掉过很多不合心意的玩具,池兰倚却是我目前见过的、最满意的人。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但,你要是继续纠缠他的话,事情可就不一定会好了。你知道他这种人的神经是很脆弱的。”
桌椅翻倒。高嵘掐着秦安的脖子,把他按在墙上。几乎要被暴怒的男人掐死,秦安却还在笑:“咳咳……你知不知道,池兰倚和我说过,被你纠缠很讨厌?”
“你根本不是打算要照顾他,你会害死他的。”高嵘怒道,“秦安,我不会信你那堆鬼话。”
什么叫“只要高嵘不继续纠缠池兰倚”,高嵘在商场打拼这么多年,还不会信这种缥缈的玩笑话。
而且秦安步步为营,分明来者不善。
秦安又说:“你知道他还说过什么吗?他说,他根本没有爱过你。这些年来,他为了那笔投资,一直在忍耐你。还好,我把他拯救出来了。”
“高嵘,你真的让他苦恼了很多年。”
高嵘终于松开手了。不是因为听见这段话的绝望,而是因为突然的冷静。他想,池兰倚没有可靠的家人或朋友,目前能帮池兰倚解决掉秦安的,只有他了。
他用这唯一的想法,努力盖过了从秦安口中再度听见这段话的巨大冲击。
他一定会做什么的。即使在这个想法之下,他的心灵,已经是一片荒芜,溃不成军。
高嵘放秦安走了。他一个人在俱乐部的房间里不断地想。池兰倚不肯见他,如今关于公司,他更是一无所有。
他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高家。
他闹翻过的家族。
在他和池兰倚的离婚消息传得到处都是时,许幽以从未有过的坚强姿态,再度接受了她的儿子。年逾六十的老妇人为高嵘找了律师,但她想要的,绝不是高嵘和池兰倚的复合。
而是彻底分开。这场官司,正合她意。
高嵘没有接受过那名律师。但在见到秦安后,他又回到了高宅。他的母亲已经头发花白,在看见那些发丝之后,高嵘有一瞬的、几乎将他压垮的自责和不忍。
许幽却很平静:“岁月不饶人。即使没有你,也会有时光。”
许幽一直在说他和池兰倚不合适。高嵘现在还要倾尽全力,把秦安送进监狱里。如果没有秦安的高官母亲在,事情会好办许多。可有那名母亲在,高嵘知道,自己必须使用高家的力量。
没有人知道,一名母亲会为了自己的孩子做出多大的牺牲,这注定是一场硬仗。就像许幽沉默片刻,最终答应了他的要求。
“又是为了池兰倚,是吗。”她说。
高嵘不想骗她。他对着自己的母亲点了点头。
“有一个交换条件。在这件事之后,你一定要和他离婚。”许幽斩钉截铁道,好像她还如年轻时一般强悍,“我知道你还没有答应和他对簿公堂。法院的传票寄过来好几天了,你甚至不想拆开它。”
“我知道这是最后了。但览祎毕竟是我过去十几年的心血。即使它落在池兰倚的手上,我也不能让秦安毁了它。”
高嵘听见自己说。他的灵魂好像飘在半空,看着许幽面前那个终于成熟了的他自己。
“很好。”许幽说,“你终于成熟了。”
他真的成熟了吗。高嵘不知道。这句话对于一个已近不惑之年的男人来说,太可笑了。
他或许,只是终于可以在别人面前说,他已经不爱池兰倚了。
——在池兰倚说从来没有爱过他之后。
后来的日子变得很短又很长。他获知了秦安持有美国国籍这件事,又在一场场争斗中看到了更多的无可奈何。好在,他最终抓到了秦安母亲的贪腐证据,还找到了一名喜好赶尽杀绝的、秦安母亲的政敌。
可惜对于秦安本人,他很难有计可施。这个人什么都不在乎,而且在此期间,已经通过手段,好似狡猾地出国了。
可高嵘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个人一定还在国内。
狡兔有三窟。对于秦安来说,有几本护照并不稀奇。他派了许多人去寻觅秦安的踪迹——其中,甚至包括一些东欧人。这些东欧人知道该对秦安做什么。
却始终一无所获。
而且还有一件事,他始终没对池兰倚做。
“你和池兰倚说过,你同意离婚了吗?”
宴席上,许幽如是说。
她是个不肯示弱的女人。即使在战争之中,也要高朋满座。高嵘站在她身边,好像终于又变回了高家的骄傲。他比从前更成熟,更稳重。
不再是那个对叛逆的美丽事物会兴致勃勃的富家公子。
“没有。不过我们明天就要打官司了。我想,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淡淡道。
“好。”许幽说,“池兰倚精神不太稳定。你在财产方面,可以对他做一些让步。钱这种东西,早晚会赚回来的。”
许幽对池兰倚从来没有好印象。这句话也不可能是在为了池兰倚考虑。
高嵘知道她在考虑什么。
一是担心精神不稳定的池兰倚会因为被刺激过度,对高嵘动手。最近她在新闻里看见了好多诸如“池兰倚精神失常,酗酒用药”的新闻。
二是,她担心池兰倚被逼到绝路上后,高嵘反而会对自己美丽颓废、跌落谷底的老情人,旧情难忘。
高嵘知道她是这个意思。他没说什么,心想,许幽多虑了。
他怎么会对一个不爱他的人,还有感情呢。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每个暑假,都在这座湖边庄园里度过。”许幽看着依旧热闹繁华的宴会场地,如是道,“那时候我最常对你说的,是注意细节,不要那么粗枝大叶。”
“嗯。”
“你年龄还那么小,却已经野心勃勃,争强好胜,总在寻觅新鲜的事物和挑战。我那时想,你以后,大概会成为一名厉害的企业家吧。”许幽轻声道,“你不爱做长远规划,你总说各种各样的机遇都是转瞬即逝的。既然如此,何须要计划未来的许多年……”
许幽说的好像是很遥远的事了。
高家的大厅依旧金碧辉煌。高嵘站在其间,却再也看不见那个骄傲任性的青年。会故作老成以遮掩神采飞扬的青年再也不会抽着雪茄,和同龄的朋友们侃侃而谈他未曾尝试的宏伟蓝图。
他总说池兰倚骄傲任性。可从前他,不也是同样骄傲任性的人么。
他不爱做计划,不爱严谨,不在意很多细节,不会照顾人。
直到一朵美丽的蝴蝶闯入他的人生。
蝴蝶翅膀带来的,最终却是毁天灭地。
“你也从来不会用道德来当借口,说,遵循道德很重要,道德能给你带来信誉。你以德报怨,帮助前合作者,也是在帮助自己后来的路……你明明只在意利益。最开始,你喜欢他,不也只是因为,他长得漂亮,合乎你的心意么。”
“……”
“其实道德都是借口,计划,是因为你想要他成功。照顾,是因为他不会照顾自己。严谨,是因为他自由散漫。抠细节,是因为你知道,他绝对会比你更粗枝大叶。”许幽的眼里忽然含了泪,“你就这样被他翻天覆地地改变……因为你不想让他,做被这个世界改变的人,不是吗?两个人中注定有一个人要做出妥协。你选择让自己,做那个妥协的人。”
“……”
“……有时候,我真的想知道。”他听见许幽颤抖的声音,“爱一个人,真的能让另一个人改变到如此程度吗?”
他缺少的一切,都会化作你的改变?
“甚至,他从来,都没有那么爱你?”
高嵘听着母亲近乎心碎的声音,最终沉默。
“我不会……再爱他了。”他轻声说,“他也只是我人生中……必须翻过的一页。必须遭遇此劫,才能得到成长。”
舞池中乐声渐起,好像在欢迎他的归来。
而他终于,也听见了他的母亲满意的声音。
“好。”她沙哑道,“我等着明天,让一切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