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剧场锈蚀的铁门：“从8号线终点站到这里，要走20分钟。”
“……那个医生叫什么名字。”高嵘说。
“你先听我说。”池兰倚很固执，“我到这里时，这里在准备演出。是一个小剧团的。两个演员打架，把彼此的演出服弄坏了。那两套演出服挺贵的，是这个剧团为数不多的财产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我那时候浑浑噩噩，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随着人流一起进来。在听到演出服时，我就像活过来了一样……我说我可以做，可以帮忙修理……但直到被推到团长那里时，我都不知道，我的嘴发出了声音。”
“后来，我帮他们把演出服修好了，还帮他们做了两套演出服，拿到了一点点钱。他们说好给我三千的，最后只给了我一千。我找他们要钱，被他们嘲笑……而且我在那时第一次知道，在路边的面馆可以要最便宜的面……比菜单上最便宜的还便宜两块钱。但那也很不错了。”池兰倚小声地说，“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刚从精神病院里出来里就被坑了很多钱。所以这件事，我谁也没告诉。”
“尤其是投资人。”
“我觉得自己太容易被骗了。如果告诉投资人这件事，他们一定会发现我很好骗，然后就会像他们一样骗我。我没办法再被骗了，我身上快一分钱都没有了。”
“所以，我也没告诉过你这件事。一开始是不想告诉，后来是觉得没必要告诉。那个剧团两年后就破产了。我也把他们忘了。”
“现在……你知道啦。”
飘飘的尾音，落入轻轻的空气。
高嵘握住池兰倚的手。
他看着眼前破旧的剧场，想着他的小艺术家在遇见他之前整天被人骗。眼神那么清澈干净的人，最终伸出了一堆用来刺伤别人刺伤自己的刺。
“不是你的错。”他低声说。
“当然不是我的错。但现在，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了。”池兰倚脆弱却骄傲地笑了，“高嵘，我总算也能给你分享一个，你不知道的，却有我的秘密的地方。”
“我已经在这里，把我没有告诉过别人的，让我难过的事情告诉你了。”
“而你……你现在，心情好一点了吗？”
池兰倚的下一句话，却让高嵘怔住了。
“你的控制欲那么强……知道我的秘密，会不会让你高兴一点？”
难道这就是……池兰倚一定要找个秘密基地的原因。
池兰倚太不会安慰人了。但他知道，高嵘喜欢控制他、掌握他，所以就像他从前会笨拙地献出身体来阻止争吵，现在，他又在努力地交出秘密，来满足高嵘的掌控欲。
他觉得这样就能让高嵘开心。
“还有……”
池兰倚又说。
“这里不花钱，不属于任何人，却有舞台，还有月光。”
月光落在掉漆的长椅上。也在他们的身上流泻。
它有一种让人开口的魔力。
“……你怎么刚才突然去公司了。在电梯里把我吓了一跳。”
高嵘轻声说。
“我刚刚说过了。安娜下午把香水给你了，我想听听你的评价……”
这是池兰倚之前说过的理由。
“而且，以前都是你来工作室找我。我也想来你的公司找你。”
就在这时，他听见池兰倚的补充。
如同冰块落进月光里，叮当响。
“你要是觉得太唐突了，我下次就不过来了，还是你来找我……可以吗？”
池兰倚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眼眸美丽得像是一个会说话的试探。
试探的结果，是高嵘握紧了他的手臂。
他手指摩挲着细瘦伶仃的手腕，垂下的、没看池兰倚的眼里有压抑的占有欲，还有探究。
又一次把握。池兰倚越是小心，他越想把他紧紧抓住。
“怎么突然做这么不像你的事……”他说。
池兰倚浅浅地笑了。
“既然说了要重新开始，我也要向你走来，这样才对。不仅你要来找我，我也要来找你。我也要走进你的世界。”他真挚地说，“包括那盒香水……”
“那是我送给你的，让我们重新开始的信物。”
“对于重新出发，我答应得太轻易了。都是你在说勇气，我除了答应，什么话都没说。所以……我想用这盒香水，把所有诚意都补上。”
“它虽然不是礼服，可它和所有礼服、珠宝、鞋履都不一样。它是上辈子我唯一没有做过的、没有推出过的东西。它是崭新崭新的。”
“每一瓶都是我想对你说的话，每一瓶，都是因你而诞生的。”
“紫色的盒子是我亲手设计的。在把它们放进去时，我才意识到，为什么我那么想做上辈子没有做过的它……为什么我还想重新出发。无论是对艺术，还是对你。”
“现在……你有感觉到，我的诚意吗？”
他眼眸希冀，闪闪发光，每一句话都比夜风更温柔，比水流更好听。
而商场上能言善辩的高嵘，反而说不出话来。
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变成一句话：“有。”
“真的吗？”
“真的。”
池兰倚反过来用自己的手分开高嵘的五指，小指勾起高嵘的小指。他的手指细长柔软，不强势，却很缠绵。
就像高嵘在高家对他做的那样。
“那我就放心啦。”他轻声说，“我在认认真真地等你追我，而我，也在努力地尝试开始……”
“现在，你有觉得心情好一些吗？以前我只会用身体来安慰你，这一次，我很努力了。”在说到身体时，池兰倚的脸红了一下，“虽然，我还是觉得很奇怪……”
“但我就像在高家努力去和他们交际一样，努力了。”
高嵘怔了怔。迎着池兰倚的眼眸，他有种遍体鳞伤地走了很远的路，终于走到有月光的地方的感觉。
那种不安全感和不真实感，此刻在最迷幻的月光里，骤然变得真实。
“我……”
手指又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要保证说实话。”池兰倚认认真真地说。
好像满口花招的商人真的会因为这一句话说实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