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重来从回到过去到重来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圈子。飙车的、纵欲的、B城垮掉的那群人。他们打着艺术的名义肆意妄为……他们……”
把你带坏了。
如果是在过去,高嵘一定会这样说。
池兰倚也是这样想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整个人又流露出了一种近乎应激的防御态。
又一次，开始了么。
高嵘果然还是很在意上辈子他33岁后……两人关系失控的那三年。
这世上何止池兰倚一个人害怕重蹈覆辙呢？对于高嵘来说,即使口口声声说着爱、说着原谅、说着重来过……可就像不可磨灭的红桥一样,那三年内的伤害，不也是不可磨灭的么。
池兰倚总是这样想。
然而。
“他们对你不好。”
池兰倚几乎从未想象过的、会从高嵘口中说出的话,流入了他的耳朵里。
“在我去世后……他们有没有欺负你？……是不是他们把你欺负成……现在这样的？”
为什么……
池兰倚在那一刻,竟然感到有如在茫茫大雪中行路的茫然。
是因为说到了“孩子”的问题,高嵘害怕他死后，览祎在他的手上没有坚持百年、二十年、而是早早地就被他这个不合格的创业者毁掉了么。
或许,他这一刻，明明是有很多情绪的。
可愧疚、不安、期待有如雪片般拍在他的脸上，让他被这一刻的所有冲击拍晕，成为了一个只能茫然的空心人。
“……为什么。”
他听见自己说。
“你除了艺术之外，什么东西都不在乎。他们想对你使什么坏，你也看不出来。即使看出来了……只要能激发灵感,你也不在乎。”
高嵘希望自己的语气可以稳定一点。
可让他失望的是，他的喉咙又开始颤抖了。
而且控制不住。
只要一去想他离世后,池兰倚到底过着怎样的人生……他就控制不住自己。无论是愤怒，害怕,还是悲伤。
“可你不是应该说,因为他们把我带坏了么？”
他又听见池兰倚轻飘飘地说，像是池兰倚还在做一个梦，还在对着梦说话。
……池兰倚还真是了解以前的他。高嵘在心里苦笑。
这的确是上一世生前……乃至于这一世两个月前，盘旋在他心里的话。
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没有人能评价你的好坏……没有资格，也没有标准。”高嵘轻声说,“而且你的坏，伤害得最多的，不是你自己吗。”
一个坏到只会伤害自己的笨蛋，怎么能被人称作坏人呢。
“……”
池兰倚好久没有回答。
高嵘想，他还是太心急了吧。池兰倚透露一点想要了解他的过去的意思，他就忍不住往前冲。
其实，了解或不了解他去世之后的、池兰倚的那段人生，又有什么区别呢。
即使知道了那些年池兰倚在做什么，即使知道了池兰倚最终度过了一段什么样的人生，他不也永远缺席了那些年的时光吗。
不是已经决定了，要和池兰倚重新开始，重新铸造一枚崭新的镜子吗。
一个实用主义者应该做的，不应该只是根据当下收到的信息，迅速地制定出下一步的计划吗。
就像在池兰倚因吸烟慌乱时给他一个亲吻，就像在池兰倚不敢去高家时编造一个让他帮自己的借口，就像在看见池兰倚难过地蹲在花丛里时，也蹲在他的旁边……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当下……可他为什么又想要追问过去呢？
高嵘决定换个话题了。大年初二高宅外的阳光很好，他可以邀请池兰倚去花园里，去看昨天晚上没有逛到的一片梅林。就在他擡手让管家过来时，池兰倚开口了。
“33岁之后的很多事，我都想不起来了。即使之前一直断断续续有记忆片段闪现，我也只隐约记得发生了几件大事——也只是记得它们的‘发生’。详细的细节和画面，我一点也想不起来。”池兰倚轻声说，“别用那种心疼的表情看着我……其实我知道，只要我努力去想，我应该是可以把它们想起来的。”
“就像之前，我连33岁以前的记忆也不敢面对。但我总能想起以前这时候做过什么样的设计，踩过什么样的坑，又或者，在我们即将发生矛盾的转折点，看到一些记忆片段……我其实知道那些记忆的存在，只是用潜意识把它们藏了起来，只在不得不用到它们时，把它们从冰海里捞出来……”池兰倚慢慢地说，“或许，我的神经还是太脆弱了。同样是重生，你能记得上辈子发生的所有事情，我却一点都不敢面对它们，只能把它们藏起来……”
“……又或者，是因为你对上一世问心无愧。而我……犯了好多错，我知道，自己是做错事的那个。所以……我只能把它们藏起来，才能有理由继续走下去。”
无论是走在执着艺术的道路上，还是和高嵘在医院里的再度开始。
池兰倚努力把多余的念头从脑袋里摇出去。他继续说：“你回答了我孟景的问题。我也应该回答你，后来我和那个圈子的人怎么样了……但，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虽然，如果用力去挖掘记忆的话，我应该可以做到……”
可他很抗拒，他就是很抗拒。
他又在逆着高嵘的想法来了。明明高嵘想知道的，只是有没有和那个圈子里的人断交，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件事而已。
“所以，你想要和我重新开始。在你的这一世刚开始的时候。”高嵘却突然说。
他的声音又稳又准，像是敏锐的猎人，总能抓到彷徨云朵里的一个点。
池兰倚震惊地看向高嵘。他听见高嵘继续道：“你在疗养院里重生，比我的重生晚了11年，却带着比我更长的前世记忆。父母的背叛、电流的刺激、前世今生记忆的冲击……都让你太痛苦了。而且除此之外，你还看见了为你而来，闯入疗养院里的我。你那时应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那之后，你昏迷发烧了七天。负重太多就永远无法前行。你最终决定躲起来，把所有的回忆都藏起来。或许，忘记前世失控的回忆，选择只活在今生，你还可以心无旁骛地、毫无负罪感地去追逐你的艺术……就像你说过的，你想要做的那样。”
“但你最终还是在醒来时答应了我的表白，选择和我在一起……池兰倚，我可不可以，拥有一个这样的猜想？”高嵘哑哑地说，“你的自尊太多太多了，你不能允许自己以一个犯下罪恶者的身份和我在一起……你没办法接受那种充满负罪感的、压抑自己的关系……却还是想要和我在一起……所以……”
“你选择压制住所有的回忆……这里面，会不会有五分，都是因为我？”
“你和我在一起……不是为了览祎，也不是在混乱地做着乱七八糟的逃避自我的、挥霍的事。而是为了你自己。”
“因为……你还是想要和我在一起。比起一个浑身负罪的池兰倚，比起一个痛苦到尊严丧失的池兰倚，一个新生的池兰倚，更适合和我在一起。你是这样想的吗？”
“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不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
所有话像珠子一样滚在嘴边，到了一旦张嘴就会流泻出来的程度。它们乱七八糟，每一颗都是真的，每一颗也都自相矛盾。
对不起。
所有是和不是，最终都融合成了一句话。
对不起。
“对……”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我不想听你的对不起。”高嵘擡起头，直视着他，“而且，我想要通过问问题知道的，本来也不是你有没有和那些人断绝关系。”
“我旁敲侧击，想要知道的，是上辈子我离开后，你过得怎么样，是谁让你变成现在这样的。现在，我看到了……你过得很不好。”
高嵘轻轻的叹息，如一声雪风。
“你过得很不好，远比任何人想象中的，还要不好。我一遍遍地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离开了我，也能成为天才，也能光彩四溢的人。即使在最糟糕的境遇里，你也能说着最倔强的漂亮话。”
池兰倚明明说过，没有他高嵘，他池兰倚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的。
池兰倚明明那么倔强地把他赶出了公司，那么固执地要和他离婚，那么偏执地要把整个人生都奉献给他要追求的艺术。
池兰倚为了他的艺术，为了他的梦想，明明付出了那么多。
高嵘本该想，他被池兰倚背叛了。
可他却想，为什么池兰倚付出了那么多……池兰倚渴望的艺术殿堂，却没有给池兰倚一个好的回报。
命运好像把固执的池兰倚变成了一个笑话。
池兰倚那么笨，如果不能让他实现愿望的话……他不就会又笨又难过地，度过一辈子了吗。
“你怎么能过得不好呢池兰倚……你怎么会过得不好……怎么会有人让你过得不好……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不在。
为什么你的人生里……会没有我。
在那些我不曾出席的空白的日子里，你到底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啊。
让你……没有被漫长的时光珍重疗愈，最终变成了即使重来，却要压制着能让情绪崩溃的记忆，却要和我这样一个俗人重新开始的模样。
“你别说了。”池兰倚也哑着嗓子说，“在我无知无觉的，未曾重生的那空白的十一年里，你不也在受着委屈吗。”
他们明明都已经重生，两段时间差，却在他们中间筑造了两段空白的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