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没有烟味“工作辛苦了”
“……”
嘴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完了,高嵘一定会发现他又吸烟了,发现他的失控和越轨。爆炸的念头在他的脑袋里晃来晃去,池兰倚害怕得想要立刻挂掉电话。
可挂掉电话,不就欲盖弥彰了吗?还是说,他应该把手机丢出去?假装自己笨手笨脚?假装A城发生了一场地震?假装有挖掘机挖坏了什么负责通信的管道……然后,他就不用再和高嵘说话了。
在混乱惊慌的思绪里,高嵘要开口说话的气音都足以让池兰倚全身一颤。
但高嵘说:“当然找你有事呀。”
尾音温柔,好似在和他开玩笑。
就像,他根本没有发现,池兰倚在和他通话前,报复自己般地狂抽了几根烟。
“……”
“今天是大年三十,晚上和我一起回高家过年。你说过的哦。”高嵘温和地说,“今晚几点下班?我来接你。”
不能说话。你还嫌你被烟熏哑的声音,暴露得不够彻底吗。
“……六点半吧。”可池兰倚鬼使神差地说。
在高嵘水流一样镇定包容的声音里,他不自觉地给出了回答。
就连被狂躁风暴席卷的心,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真是个小工作狂啊,池老师。我告诉高家那些人,晚上七点半开饭。”高嵘逗他般地说,“不许说不用他们等你之类的话。反正他们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干。”
“嗯……”
池兰倚不知所措般地,发出一声气音。
这句气音可怜巴巴的,好像他一下子从一个陷入焦躁和狂暴的、不安又爆炸的艺术家,变成了一个茫然无措的可怜小孩。
“晚上六点半我来接你,还是那辆迈巴赫。”高嵘在电话那头说,“工作辛苦了,还有……”
“爱你,我的小合伙人。”
电话挂断了。
在推翻重来了几百遍设计时没有哭,在用几根劲很大的烟虐待自己的胃,被呛得嗓子沙哑时没有哭,在拿着手机却只想把这定时炸/弹丢掉,惶恐紧张,恨不得用身体去撞击某个地方时,也没哭。
可在听见高嵘说出那句“工作辛苦了”时,池兰倚的眼睛湿了。
他从来没有过那么强烈的、想要哭一场的冲动。
他做错事了。
高嵘说他辛苦了。
两个念头在脑袋里打转。但那句“爱你”,池兰倚则是回想都不敢回想。
如果不是因为那句话后面跟了一句“小合伙人”,在刚才那个时候单听那句话,他或许会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晕过去吧。
“高嵘会不会没有发现我在抽烟呢?”在漩涡里打转了很久后,池兰倚侥幸地想着,“对啊,我声音只是发生了一点变化,他不会那么敏感的。”
因此,还好,还好他没有把手机丢开。
还好……他听见了那句“工作辛苦了”。
池兰倚小心地把手机护在心口的位置,从天台上慢慢地下来。那明明只是由电子元件组成的科技产物,此刻却随着他的心脏,在一起跳动。
走了几步,他又一路小跑回去。优雅的大艺术家气喘吁吁毫无形象。他在天台的积雪里不穿手套,徒手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那几枚已经熄火的烟头。
手被冻得通红。池兰倚却把那几个脏兮兮的东西藏进大衣口袋里。他从侧面的楼梯下去,背着人,一个人在工作时间离开工作室,顺着A城萧瑟的路走了很久。
在半个小时后走到的,他觉得荒僻的地方,他把那几枚烟头用纸巾小心地裹好,像努力埋藏一个秘密一样把它们扔进了垃圾桶里。
终于……
他如获新生般地想着。
回去的路更加漫长,也更加寒冷。支撑他走到这里的热气好像消散了,头被冬风吹得发疼。他恹恹殃殃、迷迷糊糊,终于走回了工作室里。
没力气再去工作间了。池兰倚又做了一件会让应激状态的他感到可耻的事情——他晃悠到三楼,在他的助理还在为他工作的情况下,在他的休息室里趴下。
那是一个狭小的、铺满白色软垫的房间。他在27摄氏度的恒温环境里闭上眼,脑袋乱七八糟,想象自己被埋在雪地里。
安全情况不用担心。他记得自己在从米兰回来时,已经改过了这个月的休息区密码。
……
报告结束,会议室里不知不觉地安静了下来。几个经理都看向高嵘,等他给出一个评价。
在商场上向来精明活跃的商人却在这一刻愣了一下。他像是才缓过神来似的,看向幻灯片上的数字。
“……不好意思。”他沉稳地说,“我刚刚有些走神。”
几个经理不可置信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这简直不像是勇猛敢干、又缜密负责的高嵘会说的话。
会议结束后,高嵘又站在了那片落地玻璃窗前。冬天A城天黑得早,才五点半就已经陷入一片暮色。他远远地,看着工作室的小尖顶。
过来送资料的柳秘书听见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向来听觉神经敏锐的高嵘竟然没有发现她的靠近。他一直皱着眉,像是在面对一个比任何商业困局都棘手的心事。终于,在秘书悄悄咳了一声后,他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不好意思。耽误到你的下班了吧?”高嵘转头,对她笑笑,“过去一年辛苦了,祝你新年快乐。”
“谢谢。”柳秘书感动地说。
她知道自己这个在旁人口中对商业对手过于冷酷、杀伐过于决断的总裁其实对自己身边亲近的工作人员很好,尤其是在发奖金这点上,高嵘给的是业内最多的。
因此,无论杂志和报道如何将他形容为一个利欲熏心、只想建立商业帝国的商人,柳秘书都不平地认为,这绝对不是真的。
一个在他们口中只想赚钱、为了赚钱能把总统卖给外星人的商人,怎么会给下属这么好的福利待遇呢。
或许高嵘真正想要的,从来不只是钱。
因而在离开时,柳秘书犹豫再三,问出了那个有些私人的话题:“高总,刚才在开会时,您好像有些走神。是碰见什么很难解决的事了吗?”
“……”
按理说,高嵘也从来不会向别人求助。
但她看见高嵘犹豫片刻,居然开口了。
“如果说……你有一个亲人。他很……容易受到伤害。无论是外界对他的,还是他对他自己的。”高嵘慢慢地说。
他就像每说一句都要斟酌一下。他觉得池兰倚脆弱,又觉得池兰倚坚强。于是最终,他说“他很容易受到伤害”。
“你知道他在做一件……对于他来说很有害的事情。而且你知道,他知道这件事有害。他很痛苦,但他停止不了伤害自己。而你如果选择不断告诉他,这样做是错的,是不好的……比起劝告,这对于他来说,更像是在对他说,他是个不好的人。”高嵘说,“你会怎么做?”
其实不需要那么漫长的修饰词或形容语。柳秘书只要看一眼窗外暮色下的尖顶工作室,就知道高嵘说的是谁。
甚至,柳秘书都不需要去看那面玻璃。
谁都知道,池兰倚是高嵘自私的商业世界里,唯一的无私。
投资巨大,倾其所有,只想要得到一个“爱”的回报。
“你说的那件事对于他来说,是喜欢的、非做不可的事吗?”她小心地问。
“……有喜欢。但更多的,是为了释放压力。他也不希望,自己被那种泥沼控制。他也很痛苦。”
高嵘看着玻璃,喃喃地说。
缥缈的、自由的、最讨厌被拘束的池兰倚。
又怎么会喜欢被酒精烟草、乃至于药物所控制呢。
“或许,您可以想办法帮他减轻压力?”
减轻压力……
“我做不到。”拥有着一整个商业帝国的高嵘背对着缓缓沉没的落日,低声说,“他也是他的领域里的国王。在属于他的那个世界里,我做不到。他太爱他的艺术了,就连它带来的痛也一并接收。在超越自己前,他永远停不下来,我也没办法帮他进步……”
“不是进步。”柳秘书立刻说,“或许对于他来说,一份永远稳定、永远安宁的归处,就足以减轻他的压力了。在那里,他永远不用怀疑自己,做得好不好。”
无论是做艺术,还是做一个“正确”的人。
这次,高嵘沉默了很久很久。
柳秘书有些胆战心惊。她心想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太冒进了,高嵘是个不喜欢私事公事混在一起的人。
“谢谢你。”她听见高嵘说,“年后,我让财务再给你打一笔奖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