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不喜欢西葫芦。你对茄子,也不感冒。”
“我一直很喜欢大排场。所以,买了四份。”商人厚颜无耻地遮盖自己的意图,“你的玛格丽特,我的西葫芦、茄子和开心果。开心吗?池兰倚?”
池兰倚的表情里看不出一点在开心的意思。但他也确实把围脸的围巾摘下来了。
“……你故意在我面前折磨你自己吗。”艺术家拧起纤秀的眉头,费解地说,“你在希望我……表达什么吗。”
这时候输人也不能输阵。高嵘微笑着捡起了……
……他的手还是一挪,选择没有那么可怕的茄子披萨,咬了一口。
“味道很不错。”高嵘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美食家,“你不想尝尝吗?”
池兰倚古怪地看着他,又看看有一个牙印的披萨。但高嵘确实在池兰倚努力冰封的眼神下……看见了一点点好奇和跃跃欲试。
好奇害死猫。
小猫的好奇心是骗不了人类的。
小猫还不愿意伸爪,高嵘决定加一把火。
“说实话,我有点质疑你吃玛格丽特的意图。”高嵘故意说,“众所周知,我喜欢收集经典款。无论是车,还是世界各地的食物。你选玛格丽特,会让我觉得你是不是在故意迎合我……”
“没有。”池兰倚果然反驳了。可他这次说完后抿了抿唇,竟然没有再说他这么选择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
这几天的他,病后的他,又一次感觉到了自己身体上的无力。
原来一个人的精神,真的无法大于身体。原来他真的活在物质世界里,是个已经死过一次的,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的快乐,他的疯癫,他的极端……一时间都变得好可笑。
池兰倚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艺术家的天性就是这样情绪极端。牌翻到另一面,就毁天灭地。
他想缩进一个茧里,就像用围巾把自己包起来一样,总爱尝试新东西的艺术家,忽然之间不敢迎接变化了。
就连披萨口味,他也选了最传统的玛格丽特。
可高嵘还在把披萨推到他面前。
“你想尝尝吗?茄子味的,真的很特别。口感绵滑,非常醇厚。”
高嵘简直用尽了他所有的形容词。
池兰倚垂眸看着披萨上的牙印。他又找了个借口:“有你的牙印。”
高嵘应该会生气吧。
可一只手自然地用叉子按住了它,高嵘用小刀优雅地把牙印切下来了。
“你想要哪一部分?”高嵘又说。
“总不能专门要你吃过的那一块吧!”池兰倚叫完就发现。自己又中计了。
尽管没有人看过来,他又想用围巾围住脸了。面对高嵘饶有兴致的目光,他最终把那块高嵘没吃过的茄子披萨放进了嘴里。
……味道真的很奇怪。
……但好有意思,再吃一口。
高嵘看着池兰倚脸色微妙的变化,在心里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不敢在池兰倚面前太嚣张,否则池兰倚会羞愤的。
很快,他又得到池兰倚一句要求:“……西葫芦的给我吧,你又不喜欢吃。”
“你记得我不喜欢吃西葫芦?”高嵘很惊喜。
他以为自己表现得很成熟又完美。在他和池兰倚相识的两世里,他从来没有点过西葫芦,给池兰倚知道自己讨厌它的机会。
池兰倚看着高嵘。艺术家的脸还像是被冰雪封住,但他慢慢地翻了个白眼。
“你觉得我是白痴吗。”他说。
大艺术家不是白痴。
他的心思很柔软,也很敏感。
高嵘心里酥酥麻麻地,觉得又被小猫抓了一下。
“再吃点开心果吧,池兰倚,我希望你开心点。”他温柔地说,“为了你。”
许久后,他听见池兰倚的回答:“……是为了合伙人。”
像是不冷不热的拒绝。
但高嵘一点气馁的感觉也没有。他甚至不需要再吃巧克力披萨,因为今天,他又抠到糖了。
小餐厅的桌椅是绿色的。他坐在桌子的一边,看着他的小艺术家吃饭。
最后,池兰倚果然一口没吃玛格丽特披萨。
其他披萨也是一贯的浅尝辄止,但西葫芦披萨,竟然被挑食的池兰倚难得地吃完了。
他吃得很慢,就像上一世,他喝高嵘那碗有海腥味的海鲜粥一样慢。
高嵘解决了池兰倚剩下的部分。他把空空荡荡的餐盒扔进垃圾箱,带着他的男朋友走向A1登机口。
在走过一片店铺时,池兰倚在一幅巨大的海报前停下了脚步。
高嵘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气质颓废的青年坐在海边的礁石上,衣摆像是蝴蝶有毒的翅膀。
“邵凛找到了一个很适合他的风格的模特。”池兰倚喃喃道,“这个模特就是他说的那个……缪斯?”
时尚界人才辈出。除了池兰倚和方衡这对双子星,还有其他人。
比如非科班出身的邵凛。
这也是一个横空出世的设计师。他比池兰倚大六岁,也比他早三年成名。拥有了父亲赌博酗酒的他早早染上了街头斗殴的恶习,却在画室里打杂工时被一名教授发现了卓越的艺术天赋。
在那之后,他幸运地成为了一名时装设计师。
他和池兰倚的设计里同样有叛逆自由的元素,可邵凛的设计却更加暴力前卫,大量运用朋克与黑暗元素。和他的风格比起来,池兰倚的风格都要纤媚优雅许多。
或许是因为一定程度上的相似,高嵘记得他和池兰倚的关系还不错。不过邵凛同样饱受精神问题的困扰,前年还时常传出他对模特大吼大叫的丑闻——那一年,他的新系列的销量同样也遭受滑铁卢。
不过从去年开始,他的品牌的销量又好了起来。高嵘看着这张海报心想,或许这位“缪斯模特”,就是其中原因吧。
“他的设计里多了一点温柔的感情。”池兰倚突然说,“我想,这个模特应该也参与了他的创作过程吧。所以他的状态,突然变好了。”
“嗯,缪斯……”
其实缪斯,也是他们之间逃不过的一个话题。
想到乔泽,高嵘心里微微一沉。无论如何插手池兰倚的生活,把他拉进自己的物质世界里,他都难以参与池兰倚的创作。
既然决定要和好。这件事,你也应该慢慢习惯。高嵘告诉自己。
池兰倚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话题的不稳定。他沉默一下说:“我们确实该快点回国了。邵凛在超越自己,我也要快点回到工作室里……说起来,也不知道方衡最近在干什么。他是不是开始准备早春系列的设计稿了……我可不能停滞下去,输给他们……我要再试着一个人找些灵感……”
他语气尽量轻快地说着,模仿着愉快时候的自己,不想让任何人察觉自己此刻的勉强。他的脚步也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像马上要飞到另一个世界里。
直到高嵘抓住了他的袖子。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在他们身后展开。停机坪上停靠着一架架巨大的飞机,天空中用钢铁制造的、白色的巨鸟。
两个人的身影在玻璃前那么小。
航线始终不停。停机坪上飞机来了又去。两个异国人久久地站在那里。一个人拉着另一个人的手臂,另一个人不敢回头。
太阳向西。时间慢慢地走到了下午一点二十八分。
“就这么回去,不和我去哥本哈根吗。”
“……”
“飞机的事故率是1.21。的确,如果一个人每天乘坐一次航班,要等两千多年才能等到一次事故。”
“……”
“但,如果我们的飞机今天在天空中坠落,如果我们坠落在雪山上,荒原里,冰海之中……如果我们的生命就剩下最后11个小时……”
“……别说这种话。”池兰倚终于隐忍地开口了,“高嵘,拜托你别做这种假设了……”
可在艺术家的退缩面前,高松从来不是一个会见好就收的人。
“池兰倚,没有和我一起去哥本哈根,你不会遗憾吗?”
我费尽心机以童话为名接近你。
或许是因为……我也想试着以俗人之躯,做一次你的精神世界里的缪斯。
能带你走出越来越自我封闭的荒原的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