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重新开始的追求新一次初恋
“你怎么生病了还想着工作！”
高嵘的第一反应倒不是别的。他没想到在国外旅游时护照有多重要,没想到池兰倚发烧毁了护照会导致他们回不了国，或带来多少麻烦。
在其他人眼里足以让人肝胆俱裂的场景，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想法。
池兰倚怎么总是爱设计胜过爱自己的身体。
在他们分居的那两年里,在他去世后的那几十年里……他又错过了多少个可以照顾他的身体的机会。
高嵘劈手夺过池兰倚手中的剪刀。剪刀到手他松了一口气——反正池兰倚没有那么容易弄伤自己了。之后，他才去夺护照。
池兰倚手指抓得紧紧的,可发烧昏沉的小艺术家实在是没力气。高嵘放下护照,转身看见池兰倚还呆呆地坐在床边,一副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捅了多大篓子的模样。
他差点犯了个让他们都回不了国的大错误。可习惯将生命的每个步骤都精确到一个时间点的高嵘，只觉得他可恨、可怜、又可爱。
可恨池兰倚是个工作狂。重生一世,也没有拥有更柔软、更甘于平庸的灵魂。
可恨他自己没能让他们的公司更发展壮大。如果前世高嵘能让公司做得比现在更大，也不需要池兰倚如此殚精竭虑。
可怜池兰倚生了病，脑袋里还都是设计……或许无论高嵘把公司做得如何大，他还是会飞蛾扑火般地扑向创作吧……哪怕如上一世一样，为了突破瓶颈，获得更杰出的成就,付出酗酒成瘾和破败身体的代价。
高嵘和旁人一般看着他又站在了世界之巅，手握奖杯。旁人为池兰倚的又一次突破欢喜,高嵘却只觉得他可怜。
不。或许高嵘怜的，一直是池兰倚。
高嵘恨的……一直是自己。
不能给他更多帮助的自己。
怜与恨之外,他还觉得他可爱。上一次这么心无旁骛地觉得他可爱,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
高嵘蹲在他身边，看着他迷茫的脸。
最杰出的设计师也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捅出大篓子，也会像个小孩子一样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会像个小孩子一样，需要他的帮助。
在那举世无双的艺术里，在那尖锐刻薄的言语里……困着的,是一个澄澈又脆弱的灵魂。
——可恨的另一个释义……是遗憾。
高嵘骤然间，想到了这句话。
“乖。”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池兰倚抱在怀里，拥抱着那发热的身体，他像哄一个最脆弱的小孩一样温柔地哄他，“身上痛痛吗？”
池兰倚在他怀里迟钝地摇摇头。大艺术家在生病时就这样乖，这样依赖他。高嵘心里软得像化了一样：“肚子饿吗？我打了两份粥回来，一份咸的，一份甜的……”
“护照没了……”他听见池兰倚在他怀里，轻微地抽泣。
“护照还在，还在哦。你没把它剪坏，我及时回来了。”高嵘以为池兰倚在为刚才的后果后怕，更加温柔地说，“我说过的，你不用害怕，你做出任何事情，变成任何模样，我都会摆平一切……”
“不，不行。”池兰倚在他怀里抖起来，“我不要完整的护照，我要把它剪掉……”
高嵘愣住了。
“这样我们就可以留在这里了……我不要回去……不要回A城。”池兰倚抓着他的领口，语义混乱地说，“我不要回到过去好不好，高嵘……我不要回去……”
尘埃在午后的阳光里缓缓飘落，最终落在高嵘的眼中。高嵘听见池兰倚在发烧中，一点点说着他在清醒时绝不可能说出的妄语。
池兰倚说，有些东西太痛苦了，他让自己永远都不要想起来。无论是关于艺术，还是关于高嵘的结局。
池兰倚说，他没有那么尖锐强势，他只是太脆弱胆小了，所以以为只要这样，就不会让高嵘追问到他已经破碎的内心。
池兰倚说，他努力让自己开开心心地，活在他们的20岁，21岁……26岁，就这样躺在高嵘的羽翼下，安心地吃着他们的二十年代的记忆遗产。可他做不到。即使高嵘不质问，他也做不到。
一张张废稿和未来近在七年后的崩溃把他淹没，依旧烈火焚身的创作欲和对失败与失控的恐惧却让他停滞不前。他变坏了，所以才会让他和高嵘的关系也变坏。他潜意识里意识到，却逃避去处理。他表面活在这一世，其实是活在从前——活在过去的黄金时代，好似一场末日狂欢。
或许那时候，到33岁，到不能再复刻成功时，他会做什么呢？
或许，只有死亡或毁灭这一条路。脆弱的艺术家……不允许自己露出弱势。
“我已经对我们的美好回忆，做了最糟糕的事。我用它换了这五年的……好似相爱的平静的时光。你明明比我痛苦，我却对此充耳不闻。”池兰倚说着胡话，“你每次背着我叹气时……我的头都像针扎一样疼。”
“不是的。我从来都没有为此痛苦过。你不准这么说。”高嵘坚定地说。
他确实因无法共享的回忆，无法追问的误会，自己上一世死亡的结局而痛苦。直到现在，他也没能为生命最后两年的被赶出公司、被净身出户、被背叛离婚问到一个答案。
但这五年，他是幸福的。
即使用复仇去解释接近，即使用仇恨去诠释执着，每次看着池兰倚在自己身边的安静睡颜时……他都是幸福的。
“所以我不能再利用那座桥了。”池兰倚说，“我不想用它换更多的宽容和原谅……我受不了那种好像一切痛苦都没发生过的宽容和原谅。我的自尊受不了，我也不允许你的自尊接受这样的东西……而且……”
我们回不到过去了。那是一座断桥。
即使为了回忆，强行走上去重蹈覆辙，从来不只是因为外部因素，而更多是因为内部因素分开的他们，又要如何保证不在按图索骥的途中，再次破碎呢。
更何况，他们之间本来拥有的，也不是一段健康的关系。他们的自我都太强，他们拥有的，本来也不是一张完美的镜子。
这不是简单的破镜重圆。
高嵘始终静静地听着。
池兰倚没有在胡话里说那么多。可神经质的艺术家……终于给了理性但迟钝的商人一个解读他的线索。
LOVE。
原来有了这一条线索……旁人眼中云雾一般缥缈随性的池兰倚，也可以像是玻璃一样透明。
池兰倚还说，高嵘只要最好的，他也只想做最杰出的，如果让他承认了他们的破碎，让他承认他们最终都变成了糟糕的、失败的、普通的人……
那他们，还要怎么在一起呢。
“我没有只要最好的。但你，就是最好的。”
终于，高嵘将发抖的小艺术家完整地抱在怀里，在他耳边坚定地说。
“我不好……”池兰倚哽咽地说，“除了艺术，我什么都不会……”
“所以，你给了我照顾你的机会。”
“我一生气就说反话。我想要证明自己比你更强，想要让你听我的，想要躲在笼子里，固执己见……公司被LINQ那样搞了，我还在一直对你说不好听的话……”
“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知道，你曾经那么相信我，那么爱我。”
“我太脆弱了……又太固执了……我把艺术放在你之上……”
“你很坚强，也很厉害。你还记得吗？你勇敢地提出去做香水，重蹈我都不敢重蹈的覆辙。你去见了吴梦，不需要任何人引导你，你就又重燃了对设计的渴望。就是那一天让你活了过来，你主动问我，为什么又叫你兰倚。你主动开口，让我原谅你，多让让你……从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这样勇敢。”
——我才是那个以嘴硬隐藏真心的，自卑的人。
他紧紧地抱着池兰倚，让池兰倚能整个缩在他的怀里。池兰倚每说一句胡话，他就反驳一句，告诉池兰倚，他的小艺术家有多好。
即使池兰倚病好后，或许会把这一天忘记，他也绝不能让池兰倚的每一句话落在地上。
直到池兰倚一句话，让他心中酸楚。
“我也想学你的，我想学你处理事情的方法，多忍耐，不说那些冲口的话……所以，我努力让自己活在26岁，我说了好多难听的话，不要你管，我就要做，可我……只是不想让问题被揭开，就像面对华晏，面对乔泽时……你对着外人说，你信任我，你根本不在意。”
心脏空了一块。
其实，怎么可能不在意呢。怎么可能无条件地忍耐呢。
那些积攒下来的伤疤沉疴，最终不也随着死亡，彻底爆发成了转世重生，也刻在骨子里的痛苦了吗。
他错误的处理方式，不仅给他自己留下了痛苦……也把别扭却直言不讳的池兰倚，变成了一个更别扭的人。
高嵘深吸一口气，把头埋在了池兰倚柔软的发间。
“是我没有教好你。以后，可以请你也多教教我吗？”
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