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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许愿池 可那棕色的身影纵身一跃,竟然……(2 / 2)

他在一片笑声中走出属于异国人的陌生餐厅,手中握着一束报纸包好的玫瑰。海风与人声徐徐吹过。他沿着码头行走。

那一刻,他忽然想永远留在米兰。

他和池兰倚分别的地方在一条小巷前。高嵘在转身回去时记下了小巷的位置,墙壁上涂鸦着紫色的星星。

可当他返回时,原本热切的血如骤然被冰冻。

——池兰倚不在那里。

紫色的涂鸦旁空空荡荡。穿着灰色大衣戴着灰色小帽的艺术家却已经不知所踪。

……

“请问你见过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年轻亚裔男性么?大概这么高。”

“他皮肤很白,眼睛很大,气质很忧郁,还戴着一顶灰色的小帽。”

“他身体不太好,心理状态很不稳定。如果你看到他……请你……求你快些告诉我。”

——我很害怕他出事。

——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害怕。

米兰是一座市区仅有一百八十万人的城市。无论是A城还是B城,都有着超出十倍于它的人口。可高嵘从来没有觉得,米兰这么大过。

他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高先生,也不在这里认识任何人。他权力的触须不足以涉及这里的大街小巷,而这里……

高嵘浑身一颤。

在小桥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河流。

“若有一日,如水消失在水中。”

在短短十分钟内,高嵘已经做出了他人生最绝望的构思。他手脚发软,竟然有了一种要跳下去找人的冲动。

“嗡——嗡——”

“你的手机在震。”被他找到求助的几个会英语的米兰人立刻道,“你快看看,是不是他打电话过来了。”

高嵘软着手接起电话。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刚才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

他竟然忘记了给池兰倚打电话。

“你在哪里?!”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他对着另一边的人怒吼。

“小巷尽头有一个废弃的喷泉,我们下午时路过了这里。”

电话那头的声音,却淡然、平静。

——平静得异常。

“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现在就来找你!”高嵘把玫瑰从地上捡起来,匆匆地对几个米兰人说,“谢谢。”

米兰人面面相觑地对视。其中一个好心的女孩说:“你们是吵架的情侣吗?一会儿不要着急,好好说话。”

什么好好说话。池兰倚这个人从来不给他好好说话的机会。

方才在运河旁的感动烟消云散。高嵘握着玫瑰怒气冲冲,如寻仇的战车般突入小巷。小巷尽头七扭八弯,他终于在那座废弃的喷泉旁找到了池兰倚。

池兰倚坐在白色的喷泉旁,眼睛还看着许愿池底发黑的硬币。高嵘用力深呼吸一口气,在他身边站定了。

“池先生。”他阴阳怪气地说,“不知道这片小巷又给您带来了什么样的灵感?让您一个人——一个连地图都不会看的人,只身入敌阵。我真是太感动了,您对艺术的付出,对灵感的追寻,都实在让负责商业的我——”

“你把玫瑰给我拿回来了?”

高嵘面容扭曲了。他把玫瑰像递一把长矛一样递过去,好像要用它当匕首刺杀池兰倚:“尊敬的池先生,我们来继续谈谈您灵感的问题吧。您是否觉得,在异国他乡一个人走入人烟稀少的小巷对您的灵感有利?您是否估量过您一个灵感的价值,是否足以支撑公司……”

声音在后面骤然因为愤怒和惊讶变了调:“池兰倚,你在干什么!”

穿着灰色大衣的艺术家拆开了玫瑰花的包装。

然后,他当着气喘吁吁的高嵘的面,把它们一支一支地扔进了古老的喷泉里。

鲜艳的花朵被一支支砸进了发黑干涸的池底。高嵘从来不知道玫瑰被砸到地上还有这么响亮的声音,像是一个个脑袋被扔到地上破碎。

前世今生加起来活了五十年,高嵘脑袋里属于理智的那根弦,终于绷断了。

他早该知道,池兰倚就是滚烫的烙铁,就是高压的交流电,只要靠近池兰倚,他早晚就有一天也会变得不正常。他上辈子不已经吃过这可怕的苦果了吗?最开始一口是甜蜜,后来的每一口都辛辣得让人发疯。

他终于不管不顾了,终于绷不住成熟的表象了。极怒让他扭曲了面容。而池兰倚还坐在喷泉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要把它们拿上——当然是为了把它们丢掉。”池兰倚说,“不是我的东西,我一分都不要。”

他那么纤弱美丽,从嘴里说出的话,却那么刻毒无情。

“生气了吗?一堆公司资产而已,你生气什么。现在是晚上八点,我们现在回酒店,你还来得及回几封邮件,我还来得及画半张稿子。”池兰倚从喷泉旁跳了下来,他的双脚轻轻地落在地上,好像全身的体重早已被用来和空气做对抗,“快点吧,高嵘。你最守时了不是吗?”

他向前走了两步,背对着高嵘道:“有本事,你就自己跳进喷泉里,把花捡回来。”

——不可能的。池兰倚明明知道这个结果。

废弃喷泉池里那么脏。

他也只是在冷静地愤怒,嘴里故意说着那些属于法国文艺片最疯癫的情侣才会对彼此说的台词。相拥着躺在铁轨上、相拥地跳进水泥池里,这是高嵘最爱他那几年和他一起看电影时都会不断对此嗤之以鼻的行为。

池兰倚尤其记得他和高嵘一起看《两小无猜》时。私人放映厅里电影屏幕亮着幽幽的光,高嵘坐在他的身边,因一段虐恋笑得差点断了气。

他这几天到底都在期待什么呢?

高嵘对香水表达的不喜欢,竟然隐隐约约地激发了他心中隐秘的渴望。他想要高嵘做他的依靠,做他的支撑,他却还想要高嵘在他面前不要表现得那么成熟,不要那么伪装包容,他想要高嵘生气,想要高嵘破功,想要高嵘多谈谈他自己,想要高嵘在愤怒之后依然选择包容,而不是不被激怒,就选择拥抱住他……

他想要知道,有一只真实的手,正在把他握住。

在跨年的酒店拒绝高嵘,果然是对的。池兰倚想。

明明,他已经鼓足勇气,想要走一条不同的道路,鼓足了勇气,去相信这次拒绝求婚的正确……可那瓶蓝色的香水,那句高嵘的“不喜欢”,那句季文耀的“试探”,还是让他动摇了,让他不知不觉地……又坠入了水底。

他忍不住自己的心情,不知不觉地就对高嵘放纵,让高嵘陪自己来米兰时装周,让高嵘放下他的工作,一次次故意用自己的不靠谱尝试激怒高嵘,想要看见高嵘假面下的真实。他以公事的名义,痴心妄想地绕着圈子,和高嵘玩着心事的捉迷藏游戏。

可是,为什么又忍不住爆发了呢?

或许是因为那座雕像吧?池兰倚想。

Liberta,odio,vea,eternita。

四个词分开是自由,仇恨,复仇,永恒。

可那座以这四个词为名的雕像的正式名字,却是L.O.V.E。

偏偏是一月的米兰时装周,偏偏是米兰的雕像,偏偏是LOVE……和那么符合他们的四个词。

就像命运的恶作剧,又让他们绕了一个圈子,回到了原点。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池兰倚想。他又爆发了,他又发疯了,他又不稳定了,又把这一面展现给高嵘了。他一点都不成熟,一点都不适合和一个商人一起合伙开公司。他也不适合和一个商人相爱。他从头到尾,都不应再次产生妄想。

高嵘讨厌文艺片,高嵘理解不了他的艺术,高嵘只会理性地收拾残局,高嵘没理由像那些相互纠缠的文艺片情侣一样陪着疯狂的他——即使他可以用他的艺术,为高嵘挣钱。

满脑子金融市侩的高嵘总算清楚了吧。他就是个疯子。有再多红色的桥,都会被他在未来用剪刀,把记忆一刀一刀地剪烂。

他们只是两个被过去的回忆困住,从此不得翻身的人,仅此而已。而过去的美好回忆也终究招致了过去悲惨的结局。红色的桥不会让他们渡河,只会拖着他们向泥潭中再一次沉下。

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

终于……是时候彻底决断了。

我们从此就走到这里吧。

一句话,终于要被他脱口而出。

夜风呼啸,他就在这时,听见背后传来森森冷冷的声音:“池兰倚。”

高嵘一定是在叫他停下,要骂他是个不合格的合伙人。

池兰倚却还是回头了。在视野还无法聚焦的瞬间,他听见高嵘说:“你看好了……你他X的!池兰倚!你这个疯子!”

他气急败坏,甚至还爆了粗口,还说了一句“疯子”。

可那棕色的身影纵身一跃,竟然当着他的面跳下了许愿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