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好了缓解压力的烟,甚至预约了拳击馆的沙袋。和大艺术家池兰倚吵架,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即使身为他多年的同事。”季文耀耸耸肩,“直到我看见那张稿子。或许比起翻天覆地的改变,先进行一些小小的试探,会更好。”
“……也许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池兰倚喉间苦涩,看着窗外雪花。
“按兵不动就永远也没有改变。这句话,不是你说的么?”季文耀说着,挥了挥手,“下班时间到——回见了小池。希望你的新设计大放异彩吧。”
“……”
池兰倚默默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走到拐角处时,季文耀又突然回头:“池兰倚。”
“嗯?”
“忽然连名带姓地叫你真不习惯。不过,我想认真地和你说,从12月开始,你就变得越来越好。我曾经很担心你的精神状态,每次系列大工告成时,你从来不怎么笑,活像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的人不是你。可当你开始做香水,又开始做红色礼服后,你越来越多地开始笑。最后,即使你废弃了那件礼服,你也给自己带来了新的想法。你的精神,从12月之后,一直在向上。”季文耀真诚地说,“加油吧,池兰倚,我等着你带我赚钱。”
季文耀终于走了。独留池兰倚一个人,看着窗外的飞雪。
“小小的试探,总比按兵不动更好吗?”
他眼眸的远处,飞雪之外的一栋高楼,是高嵘的办公楼。
……
“我听人说,你在D城搞了个求婚场地?所以,你向小池求婚成功了吗?”
听筒里传来许幽的声音。
高嵘拿着手机,不停回头看池兰倚——米兰街头人潮涌动,他真害怕一眼看不见,池兰倚就在人流中被拐走了。他压低了声音回复许幽:“我不喜欢被人调查。”
“我是你妈。”许幽优雅地说,“听起来是没成功。”
高嵘:……
“你们俩现在感情怎么样?”许幽的声音听起来很悠闲,“求婚失败,要分手了吗?”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高嵘!”
远远地,传来池兰倚兴高采烈的声音。高嵘对电话那头说:“先不聊了。”
“行,我只是提醒你一句,月底春节。记得回来吃饭。”许幽说,“你要带小池回来,我也不反对。”
“他以什么身份过来?”高嵘立刻说。
他可不想池兰倚在高家受冷遇,原本想拒绝许幽这个提议。可许幽竟然在电话里笑了一下:“他在你的计划里是什么身份,就以什么身份过来。”
高嵘:“……”
他总觉得自己母亲这段话的味道不太对。可挂掉电话,站在街道对面的池兰倚已经瞪着眼睛在看他了。
高嵘赶紧三步做两步地过去。池兰倚说:“我早就在叫你了,你怎么才过来?”
“你叫我过来干什么?”
“买手工冰淇淋。”池兰倚理直气壮地说。
“大冬天的吃冰淇淋?你胃不要了?”高嵘忿忿地说。
如果不是池兰倚心血来潮,要来米兰看时装周,他们本该这周去体检的。
“我要两个球的,朗姆酒和开心果的。”池兰倚完全没理他的抱怨。他踮着脚往冰淇淋桶里看,白色围巾垂在他的身上。他活像一个眼巴巴的等吃小孩。
“朗姆酒不行。”高嵘听见酒精就条件反射地拒绝,很快他想自己是不是太凶了,“开心果可以,给你买两个开心果的吧。”
“谁吃两个一模一样的口味……要开心果和薄荷味的吧,两个绿的。”池兰倚对摊子里的老板说,“还要一个单独的朗姆酒的。”
高嵘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的横眉怒目。可池兰倚回头对他嚷嚷:“生气什么,朗姆酒是给你吃的。”
“给我吃?我又不是小孩,大冬天的吃冰淇淋……”
嘴上这么说着,高嵘还是刷了卡——他的脸比米兰的冰淇淋还冷。
池兰倚接过两个纸盒,高高兴兴地在路边的水池旁坐下。他甚至拿了两个勺子,他一个,高嵘一个。
“给。”他伸手。
高嵘只能接过自己不喜欢的冰淇淋。这东西对于他来说除了冻手没有任何用。意大利人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大冬天的还卖冰淇淋。
看见池兰倚吃绿绿的冰淇淋,高嵘还是忍不住开口:“少吃两口,你的胃不好。晚上别又吃不下饭。”
“听不见——米兰怎么全是教堂?我不想去教堂。斯福尔扎城堡和森皮奥内公园,你选哪个?”池兰倚翻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旅游地图。
池兰倚竟然会看旅游地图了——高嵘全身一震。他装作不经意地探过头去,直到看见地图上赫然写着几行推荐景点才安心。
这是弱智都看得懂的东西。而不是需要智商来理解的路线图。高嵘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
“问你呢。”池兰倚说。
“公园吧。”高嵘心想,有公园在,他还能遛池兰倚多走几圈路。池兰倚老是不爱锻炼,缩在屋里也没有新鲜空气。
池兰倚:“啊!中指雕塑,我们去看这个吧!”
高嵘:……
简直想把冰淇淋扔出去了。这几天池兰倚每天都问他行程意见,每天都突发奇想,冒出新的念头。
甚至让他觉得,池兰倚在故意整他——甚至于想故意惹他生气一样。
池兰倚吃了几口就不吃了,把绿绿的冰淇淋扔进了垃圾桶里。他起身整理了一下满是球球的斗篷,又对高嵘说:“你怎么不吃?”
高嵘:“是我想买的吗?”
说完高嵘又很想忍耐闭嘴。成熟的企业家不和坏脾气猫计较。
池兰倚:“哦,那你扔了吧。”
“浪费钱。”高嵘说着,把完好的冰淇淋扔进垃圾桶里。
下一刻,他听见池兰倚说:“……本来想借着你的嘴唇尝尝味的。”
高嵘:“……”
手在垃圾桶旁边,不捡也不是,捡……更不可能。企业家高嵘为自己的冲动头皮发麻。他阴鸷地看向池兰倚的嘴唇。
池兰倚刚吃过冰淇淋,他嘴唇润润的,绿绿的,微微闪光。他看过来时,池兰倚正在用手指把嘴上的冰淇淋糊糊擦掉。看见他的眼睛,池兰倚说:“你看什么呢?”
天真又诱/惑。
“……没什么了。”高嵘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别为了喝酒耍小花招。”
“哦。”池兰倚懒得理他了。
还是忍不了。高嵘抓起池兰倚的手,掏出手帕把他的手指擦干净了。
他们打了一辆车,到达那个中指雕像旁边。尽管知道池兰倚不去教堂的原因,高嵘还是无法理解,池兰倚为什么要在米兰看完时装周后,又跑来看一个高十一米的中指。
他在旁边找了个地方百无聊赖地坐下。池兰倚的心血来潮打乱了他的所有日程。八天前,池兰倚突然出现在他的公司楼下,几乎是不可能的场景。池兰倚穿了一套黑色的冬季男装,脸俏生生地仰着看他。
“我让安娜帮我订了明天早上的机票,我要去米兰。”
艺术家一开口就是一个能砸乱一切的重磅炸弹。
高嵘的第一反应是:他不该让池兰倚学会通过助理订机票的。他的第二反应才是:“你去米兰干什么?”
“时装周啊,我收到邀请函了,你不知道么?LANYI也是国际大品牌了。”池兰倚说。
高嵘当然知道。池兰倚的作品也曾多次出现在那里,可今年池兰倚本来没有过去的打算。他想不通池兰倚的心血来潮是为什么。
“我一个人去也可以。”面对他风云变幻的脸色,池兰倚说,“被我拒绝过求婚的仇人先生。”
高嵘:……
高嵘还能说什么。陪大艺术家看秀当然也是公事的一部分。
他不可能让池兰倚一个人来米兰,只能陪着他赶了最早一班飞机过来。今年的秋冬男装运用了大量科技元素,一件件在高嵘眼里简直是嶙峋古怪。
——卖不出去的。他奄奄一息地看着秀,在心里只有这一个评价。
比起这种潮流,他还是更欣赏池兰倚那种矜贵风流、纤秀凌厉、色彩丰富的设计风格。
对于高嵘来说,这不能把电脑掏出来处理公务的时间简直就是折磨。
一场时装秀看下来,只让高嵘越发欣赏自己的小男友——不,是合伙人的设计风格。池兰倚倒是看得目不转睛,并会在高嵘每次闭眼假寐的瞬间精准地踩中高嵘的脚。
“尊重一点。”他说。
“你也可以尊重一点自己。我买的鞋是览祎的。”高嵘反唇相讥。
这句话怼得很好——高嵘很快看见池兰倚的脸绿了。于是,因着这报复的快感,高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池兰倚接下来三天的米兰旅行。
“不去巴黎吗?巴黎也有时装周。”逐渐适应了跨时差办公的高嵘提醒池兰倚。
“不去,我没做好准备再去巴黎。”池兰倚躺在床上看一张画报,“米兰比较好玩。”
……米兰一点都不好玩。
高嵘看着池兰倚对中指拍来拍去,心里琢磨着池兰倚是不是为了故意折腾他才进行的这一趟行程。期间无论是看秀,还是和其他设计师交际,不断变更的旅行计划,又或是朗姆酒,早已让他忍不住想挂脸无数次了。
可池兰倚想让他生气?为什么想让他生气?
他看向池兰倚的方向。不知为何,在那滑稽的中指雕像下,池兰倚竟然没有拍照,也没有在围着它转圈。
大艺术家静静地站在那里。在读完附近的铭牌后,他仰着头,看着那个中指,站了很久很久。
他的眼眸飘飘渺渺,好像有眼泪在里面似的。
高嵘的心就在那一刻悬在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池兰倚低着头过来了。
“看完你那个中指了?”高嵘原本想嘲讽地说……可他小心地放缓了语气。
“嗯。”池兰倚道,“高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看这个吗?”
他语气平和,眼下也没有泪。高嵘疑心刚才看见的泪光是幻觉。
“请大艺术家发表高见。”高嵘自认艺术修养不如他,懒得猜。
“它面向米兰证券交易所大楼,是对意大利金融界的嘲讽。”
高嵘:“……”
心从嗓子眼落地,感觉青筋要爆起来了。
“哦,原来是对我们这种人的嘲讽。”高嵘极尽平和地说。
“除此之外,它还有个名字,你知道吗?意大利语的。”
“……”
高嵘懒得理他了。他低头看今天的餐馆,决定选一家虾最多的。可池兰倚坐在他的身边,还在说话。
“Liberta,odio,vea,eternita.”
他用标准的意大利语,轻轻地说。
这可难不倒同在贵族公学长大的高嵘,尽管他在学校选修的是法语和德语,但他会使用翻译器。
“自由,仇恨,复仇,永恒。”
翻译器上这样显示。
看完翻译,他才意识到,这四个词竟然如此适合他们。
夕阳落在池兰倚柔和的脸上。高嵘看着那被砍掉了四指,唯独剩一只中指的雕像,一时间心绪难言。
像是被剪去一切的鸟儿无声的呐喊……对着金融大厦。
“你是在说我吗?”高嵘说,“我不想给你的自由,我对你的仇恨,我向你的复仇……”
和无处插入的永恒。
复杂心思间,他看着池兰倚对他慢慢翻了个白眼。
“是在说你。”
“……”
“继续选餐厅去吧,下头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