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如果它做得不够完美的话,会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之后……在这天之后,我们还可以把它再做一次。”池兰倚说,“就像做香水,在一个主题上反复耕耘……每次都会有新的感悟和发现。而且,我也不需要它被做得很完美。”
季文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喃喃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穿着你最喜欢的针织外套的话,我一定以为我身前站着的是另一个人……这还是那个会因为一点点细节不对,就站在那里沉默,但眼神却分明在尖叫发疯的池兰倚吗?”
“或许……或许我只是想让这件作品,快点被一个人看到……它有没有变得完美都无所谓。”
工作室的灯又开始长明。在这短暂的一周多的时间里,池兰倚带着工作室里的所有人,在无数的设计图中忙碌旋转。
选料、制版、做胚、裁剪、缝制……谁能想到,一件礼服的诞生,竟然只需要这样几天。
但几天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即使用尽全力,池兰倚也只能在12月31日当天将它完成。
但是足够了。
再快些吧。再让我做得好一些。
再让我再一次的,在这个世界的观众,或者是一个人的观众面前……
将那陈旧泛黄的、曾经只存在于地下室里的梦想,被人遗弃的、深深埋在抽屉里的秘密。
再度展现出来。
雪在窗外纷纷扬扬地下,如果说人生中一定有什么一定会发生的事,那这件事,就只能是意外。
始料未及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们的人在三天之内找到了孙平。
可他自杀了,现在住在B城的医院里。
B城,辉月集团的地盘,华晏的老家,还有那群人的所在地……
偏偏,还是12月31号之前。
……
窗外雪飘飘忽忽地下,顷刻之间淹没整个A城。高嵘看着银白的城市,在两个号码中间选择了一个。
“去机场。”他对司机说。
他从办公室里往下看。许幽一直不知道他舍近求远,搬迁到这栋办公楼的原因。
其实只是因为从这里看下去,远远地能看见一个小尖顶。
小尖顶所在的地方,是池兰倚的工作室。只要这样,他就能站在这里,在不靠近池兰倚的同时,还能在楼上看着他。
“还有,帮我买一张单人的机票。去B城的。”高嵘对秘书说,“这两天如果池兰倚问起,你就说我去D城谈生意了。”
“D城的生意?”
“我在那里,不是设置了一个求婚场地么?那里四季如春,没有冬天,也没有下雪,非常适合求婚。”高嵘说,“你也帮我告诉那边的项目组,如果12月30日还没收到新的信息的话,计划就暂停吧。”
“那些设备要拆除么?一直在那里维护设备可不容易。”秘书说。
高嵘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他想着应该组织的话。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司机的汽车只是在楼下停了一会儿,车胎上就积起了厚厚的雪。穿着黑色大衣的司机下了车,拿了个小铲子在把雪铲走。
又下雪啊。
好像他和池兰倚生命中的每一次意外时刻,都在下雪。
“高先生,我通知D城那边了。从B城坐飞机去D城需要五个小时,您要是计划有变动的话,最好能提前通知他们。”秘书说,“其实除了在D城,在A城也可以布置那样的场地……”
高嵘摇摇头。
他想,他选取D城作为求婚场地的原因,或许只是想找一个不会下雪的地方……求婚罢了。
就像他执着选择12月31日作为求婚日期,也只是由于他对池兰倚原本人生里的这一年的不甘心。
因为那一年发生了太多争吵……仿佛人生转折的起始……所以他们的求婚,一定要在那一年结束的时刻。池兰倚看见那座场地时,也一定会不得不承认他的“赢”。
高嵘沉默许久,他看着A城铺天盖地的雪花,落在对岸白色的尖顶之上,像是永远不会断绝。
“开车吧。”高嵘说,“还有……”
孙平的事,就不用告诉池兰倚了。
商业上的事、官司上的事,本来就只该由他一个人来负责。
而池兰倚……他只需要负责艺术部分就够了。
如今,他负责的部分,也包括了求婚失败这一部分。
他看了一眼日历,12月30日。
高嵘没想告诉太多人自己的行程。他只找了一名律师,在B城的机场接他。一个小时的飞行并不耗费什么精力。但在到达B城机场时,出了一点意外。
律师在高速路上撞车了。高嵘不得不在机场逗留一个多小时。B城的机场是新修建的,天穹采用木质结构,非常干净漂亮。高嵘拎着箱子四处转,在一个小标牌上看见了设计者的信息,是个意大利建筑师。
池兰倚看到了,一定会很喜欢。
机场的大广场里还有一个喷泉,附近人来人往。他在星巴克买了一杯咖啡,脑海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高嵘!”
他骤然回身,只看见汹涌的人潮,嫌弃他堵在购买处,买了东西却不离开。
高嵘道了一声歉,顺着人潮离开人群。他心想,自己一定是产生幻觉了。
在刚重生的那几年,十几岁的高嵘时常产生幻觉。他总是听见“高嵘”“高嵘”的声音,像是池兰倚在他身后理直气壮地叫。
有时候,是十九岁的池兰倚,声音青涩,带着精神不稳定的敏感和倔强。有时候,是二十三岁的池兰倚,清冷却明媚,有种宠物猫只对主人熟稔的恃宠而骄。有时候,是二十六岁的池兰倚,骄傲又气急败坏,随时都在准备和他进行一场新的对抗。
还有的时候,是三十六岁的池兰倚。他高傲固执,放纵自我,却疲倦不堪。
他用高嵘说话的语气,一句句地把剑刺了回来。可笑的是直到死了一次,直到在天台上听见池兰倚开口,高嵘才知道,池兰倚曾那么努力地相信着他说的“最好”。
他自诩比池兰倚大四岁,自诩是世俗间比起池兰倚更成功的人。可他没有把池兰倚带好,照顾好,他让池兰倚变成了一个笨蛋。
这辈子在知晓池兰倚上一世变成了笨蛋之后,他对池兰倚又说了那么多话。
池兰倚会变得比之前更好呢……还是更笨呢?
而他自己呢?
“高嵘!”
他好像又听见池兰倚的声音了。
或许,只有在靠近年底的、远离池兰倚的世界里,他才会如此感性。高嵘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想着。
这一世的计划,又一次因为意外破碎了。
真可惜,他们都无法看见为彼此准备的那一份惊喜了。
“高嵘。”
他终于来到了空旷的喷泉前。
明知道这是幻觉,高嵘却还是回头了。那一刻,他缓缓地,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阳光透过机场的切割玻璃窗,落在白色的喷泉水池之上,水池之中,波光粼粼。
而池兰倚就站在水池前面看着他。
他头发披散着,穿着修身的长裤和灰色的长大衣,颈间垂着长长的白色围巾。他看起来气喘吁吁的,脸颊上有几分绯红。
就在遥遥对视的那一刻,雪花从空中飘落。
他们都没有到达该到达的地点。
可年底的惊喜,还是到达了。
“高嵘。”
他却在此刻,听见了池兰倚略带惶然的声音。
高嵘很快明白了池兰倚这样说话的缘由。他抚过侧脸,抚到自己的一枚眼泪正在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