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总好过让池兰倚在此刻，在他的家里，对他一言不发。
说点什么吧。他想。
他也这样说了。
“说点什么吧。”他平静地看着池兰倚，“池兰倚，说点什么吧。或者至少说说……你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才华，不停地做上辈子做过的东西。在我拼尽全力地为你争取资源的时候。”
“还把，那些漂亮的半成品藏起来。给我吃安眠药，复刻你的舞台……”
“难道，只是为了骗我吗。”
昏暗里，池兰倚的眼眸里终于有了颜色。池兰倚好似下定了决心似的，咬着唇看他。
终于他开口了。
“你冷静点，高嵘。我只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跟着你过来，也只是因为想知道，你嘴里的‘安全屋’到底是什么。”池兰倚说，“如果我的病让你误会了什么，那……”
池兰倚还在装。
这个狡猾的骗子。
高嵘的手掐紧了。池兰倚吃痛，他眼珠转了转，氤氲眼眸里终于染上了虚张声势的愤怒。
“我从头到尾都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什么参观信，什么鞋。”他恶狠狠地说，像是猫露出了锐利的牙齿，“别把我当成一个犯人一样，你想逼我承认什么吗？”
池兰倚……
高嵘就连呼吸也停滞住了。
那一刻，池兰倚愤怒的样子，逐渐与记忆里他离开那座小楼时，池兰倚和自己争吵的模样重合。
【“离开你我也能过得很好。”】
那时的池兰倚这样说。
是啊。
他一定在自己离世后，度过了完满的一生。他一定有很丰富的生活、很好的爱人、很辽阔、也很伟大的人生。
所以，他才能在自己面前，装作自己走过奈何桥时喝下了那碗汤。
所以，他才能在自己面前明知故问，直到现在还在假装忘记了一切。
于是那一刻，高嵘真的恨不得掐开池兰倚的嘴强吻他，让他闭嘴。
如果什么坦诚的话都不想说，那就再也不要说话了。
然而。
豆大的泪珠，却在忽然砸在了他的手上。
高嵘顺着湿润的那一点，慢慢地擡头。
那是池兰倚的眼泪。
就在池兰倚伪装愤怒的同时，他的眼泪，却滚了下来。
颗颗滚烫，不应伴随着愤怒而生。
……
许幽等在门廊处，满面焦急。在远远地看抓着池兰倚的高嵘出现在走廊上时，她一路快走，赶到了两个人的身边。
“我听管家说，你们要走了？”她看着两人。
她还想说说昨天的事，包括高嵘的突然宣布有多么石破天惊，多么的不合时宜。然而，两个人谁也没有看她一眼。
高嵘只是对她点了点头，便来到门口。他将池兰倚推进了车里，自己走到汽车的另一侧。
许幽在那一刻，忽然有一种感觉。
眼前的这两个青年，拥有一个独属于他们的世界。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他们拥有着只有彼此才能知道的独特的秘密。
于是，即使知道今天早上发生的求婚，即使听见了方才在B座三楼里发生的争吵，即使，在得知他们突然要离开的第一时间，急切地跑到这里——
她也再不能分享属于他们的世界里的一分一毫。
她只能站在属于他们的世界之外。然而作为一个母亲，她依旧咬了咬牙，快走到高嵘身边，追着他问了一句话。
“你还冷静吗？你的计划，还在吗？”她犹豫着，最终只说了这一句。
“我很冷静。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高嵘说。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们打起来了。”许幽松了一口气，“昨天晚上突然宣布要求婚是你，突然吵起来的也是你。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
即使是以年轻人谈恋爱的动静来论，高嵘的反应也有些吓人了。
不过，如果不是有一个池兰倚，许幽几乎会忘记自己的儿子也只是个三十岁的青年。
他在商场上的做派，往往会让她觉得，他已经四十多岁了。
想了想，她又说：“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昨天的事的确引起了一阵动荡。平晟那边我让他安静下来了。但高家其他人只怕会有些小动作。”
“谢谢。”
“还有。”许幽还是放心不下，她看了一眼车里的池兰倚，又嘱咐高嵘，“没事就别那么拽他。他身体弱，比不上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又不是你的仇人。别欺负人家。”
到时候池兰倚受伤了，还得是高嵘自己麻烦。
这次，高嵘久久没有说话。
他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直到天上开始下雪，雪片落在他的睫毛上。
高嵘转眼看向车厢之内。池兰倚坐在后座上，堵气般地把头偏着，埋在围巾里。
雨落在他面前的车窗上。他垂着眼，就像已经睡着了一样。
高嵘低头，看向自己的虎口。那里，似乎还有被一滴眼泪烫伤的痕迹。
“池兰倚。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想给你两个选择。”
高嵘最终说。
“一，如果你也恨我，只是害怕我对你的公司做什么，你可以现在就离开我。你的公司，你的工作室，我一点手段都不会动。它们现在是什么样，我把它交给你的手里，就是什么样。那些钱和股份，我都不要。”高嵘闭着眼说，“你没必要因为害怕我，才和我继续在一起……还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他又想起那段采访。
是因为他，才导致池兰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么？
池兰倚更适合……一个能让他变得更幸福的恋人吗？
“二，如果……你不想的话。”高嵘觉得自己很难说下去，“你没必要把那些‘废稿’藏起来。我想不通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害怕我知道，你已经重生了吗？是因为害怕我从它们上，看见你后来的创作痕迹吗？”
池兰倚竟然为了骗他，压制自己的才华……这一点比起任何一点，甚至比起华晏的再度出现，还要让他发疯。
在听见这段话时，池兰倚猛地一颤，但很快，他用力闭上眼，立刻就睡着了一样。
高嵘坐回后排，沉默片刻，将纸巾递给池兰倚。
池兰倚不接。
就在车辆开始行驶的一瞬间，原本仿佛在装睡的池兰倚，忽然开口了。
“谢谢你带我离开这里，我讨厌死这个庄园了。”
池兰倚仍旧闭着眼。他高傲地，仿佛自己才是主导的胜利者一样地说着。
而且，他把纸巾砸到了高嵘的身上，非常用力。
被纸巾扔了一身，高嵘只是压抑地道：“为什么？”
“它让你得了妄想症。”池兰倚说。
他偏过头，看向窗外。迎着玻璃，背对着高嵘，他终于流露出了一些更真实的神色。
他难以抑制地咬着自己的唇角。
直到他的手机开始震动，在看见漂浮在窗口上的那条信息后，终于有微微的亮光，在池兰倚的眼中被点亮。
他小心地将手机放下，将它藏在了高嵘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却终于放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