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万变
匆匆。
匆匆往病房赶的路上，施嘉意心中仍觉荒谬。
她喘着气问身侧的男人，也可能是问自己，“不是说过两天就可以顺利动手术了，为什么现在会病危，为什么偏偏现在病危？我不懂……我实在不懂，医生不也说没问题的么？怎么就病危了——”
陆垣也握紧她的手，正色说，“我已经联系了省属医院和国外的医院，人和机器最晚零点到。”
“……什么？”施嘉意慌乱的表情空白了一秒，“……你这是什么意思？省属医院？国外的医院？”
转瞬间，施嘉意明白了一切，怒气直袭大脑：“你们在骗我！你们这群骗子！”
“脑部恶性胶质瘤。”陆垣也平静回答。
“什么……”世界仿佛轰然爆炸，即使理解不了专业术语，施嘉意也听清了“瘤”这个词。
脑部。恶性。肿瘤。
施嘉意胃里一阵翻涌，甩开他的手，闷头往病房跑。
不是说只是小毛病，动完手术就能好么？不是说等出院了就再吃一遍五星级？不是说什么事儿都没有，住院不过走个过场改善身体？
现在是什么情况？
施嘉意在前面跑，乱成一团麻的思绪在后面追。
最令施嘉意崩溃的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好像知道这回事，作为亲孙女的自己却被闷在鼓里！
病房不断涌入医生护士，等施嘉意跑到门口，一群人又集结成群将移动床推出。
所有人都以最快的迅速争抢时间，他们口中喊着施嘉意听不懂的专业词，一窝蜂地朝廊道尽头奔去。
施嘉意没见到魏小萍的影子，实际上，她甚至来不及看清躺在移动床上的是不是魏小萍。
这让她万分悲痛，脑袋浑噩得就快炸开，她难以置信地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病房里很快传出争吵，是汪以美和施建宇。
施嘉意很快捕捉到他们吵架内容的关键词，原来施建宇也不知道魏小萍的实际情况。
再没有犹豫，施嘉意拔腿就跑，倾尽全力追上前面开路的一群人的尾巴。
抢救室的灯亮了。
“喝点热的，会好些。”
冰冷顶光灯下，陆垣也半蹲着，递给她半杯刚好不烫手的水。
抢救室门口没有椅子，施嘉意席地而坐，抱着膝盖，背靠贴了瓷砖的墙壁，透心的凉意侵入脊背，她拒绝他的水，侧头别开了脑袋。
“对不起。”他也挨着她坐下，“大家只是不想你在领奖前坏了心情……”
“你们太差劲了……”
“这是奶奶的原话，她不希望你为了她的事情糟心。”
“……”
男人伸开一侧的手臂，慢慢地将她搂进自己怀里，“别伤心，施嘉意，奶奶会没事的。今天算是个幸运的节点，还记得手术时间是后天么……”
他尽可能使自己不去注意她欲哭的眼睛，喉结微动，安慰说，“前阵子理查特博士团队的机器还在维修……施嘉意，不要担心，那是世界顶级的医疗团队，他们设备的先进程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你要相信他们，也要相信奶奶。”
施嘉意仰着脑袋，眼里干涩，她接过男人的纸杯，颤着手，小心喝了一口。
温热的水流让她的嗓子润了不少，阻滞的呼吸也随之通畅起来。
她哑着嗓子，像是告诉自己那般说，“会没事的，对吧？我们还约定了等她出院，我要请她吃遍北临的五星级……”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她扯出一抹笑，自言自语说，“魏小萍这人身体好着呢，我总给她寄燕窝人参，这会儿肯定没问题。”
“肯定没问题……嗯，肯定没问题的……”她擡眼看向陆垣也，近乎死寂的空间里，她清晰地看透他眼底的不忍。
刹那间，最后的防线也崩溃了。
团队来得比预计时间早，半夜进手术室的这帮人同样穿着白大褂，个子高矮不一，手上各提着一个类似军火箱的银色箱子，神色肃穆。
外国面孔见到陆垣也，皆友好地点头示意，施嘉意从他们简短的交流里听见了“微型机器人”之类的词。
突然，她站起身，发麻的腿脚让她不得不佝偻腰背，倚着墙壁借力。
她用尽全身力气保持冷静，用不那么标准的英语大声问，“病人的情况会好转吗？那是我奶奶，不管要多少钱我都愿意出！只要你们能治好她！”
悄声说话的几人被打断，无一不转头，齐齐向她投来目光。
戴着护目镜，也可能是他们自主研发的高精度智能眼镜的领头，神情肃然，只对她点了下头。
“我们会尽力的，女士。”
手术持续到早上六点，自魏小萍进入手术室，施嘉意一刻都不敢放松。
医生告诉她，魏小萍的情况发现及时，属于早期阶段，加上国外团队的新治疗方案，痊愈的希望已经比其他同类病人好太多。
其他同类病人？人与人之间的苦难程度也能相提并论么。
施嘉意心灰意冷，她现在顾不得别人了。
现在手术里躺的是魏小萍，是她最割舍不下的奶奶，是被责骂时会挺身而出替自己解围的长辈，是带着她说走就走直飞大草原看流星的好朋友。
不是什么其他病人。
第一次手术很成功，魏小萍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原先红光满面的老人，此刻瘦了脸颊，眉间聚着的精神气儿仿若一夜消散。
施嘉意站在高透玻璃前，定定地望着插满管子的老人。
而后，她扭头，对陆垣也说，“谢谢你联系专家，我欠你的还不清，但我……恳请你把后续的花销告知我，我一并支付。”
“请你……”经过一夜折磨，此时站在监护室外的施嘉意异常冷静。
她说：“请你拜托他们一定要救我奶奶，我只有这么一个奶奶，她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人，陆垣也，她真的是我小时候最重要的人，没有她，我活不到现在的，真的……不管后续要多少钱，一百万，五百万，一千万，还是五千万，只要能救魏小萍，我都愿意支付。”
五千万，是截至今天，施嘉意勤勤恳恳工作得来的薪资。
她数不清自己赶了多少红眼航班，数不清在四十度高温的夏季拍出多少被誉为“氧气美人”的照片，也数不清面对故意刷屏的恶评时独自流了多少泪。
她向来将钱和安全感挂钩，付完这五千万，施嘉意经年积累的“安全感”将随风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