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托运完可怜巴巴的肥狗,她千辛万苦找到愿意载狗的出租车司机,往辽城唯一的剧院走。
见到愉琛的话,要解释吗。
落荒而逃的原因。
一路上,她惴惴不安地将出租车玻璃的水雾画满涂鸦,才终于到达剧场排练厅。
剧场内在联排,愉琛穿着私服,站在空无一物的排练厅正中,台词掷地有声,举手投足都是阿双。
趁着他不会注意到她,她趴在门口悄悄看了一会。
他身上有种脆弱又坚韧的气质,让人总忍不住探寻。盯着他看久了,总觉得会被带进另个时空,带进他的故事。
“你是小沈?”
背后有人叫她名字,她茫然回头,立马认出是愉琛的姐姐。她和愉琛谈恋爱的时候见过,姐姐请她吃饭,送她彩妆,待她很好。
“姐姐好,你来看愉琛吗?”
尽管丢脸,但她还是规规矩矩地像学生时那样称呼。愉琅身上有种气质,让人必须认真对待她。
“我爸非要让我来给他送饭。”
“不是,真的是你?”愉琅震惊,“你们不是...,那你们怎么都在这啊?”
她省略的话,大约是分手。
“我也在这个组。”沈棣棠简明扼要。
愉琅啊了一声,笑着说:“那他应该很高兴。”
“那倒也...”沈棣棠苦笑。
这个偶遇有点尴尬,聊天也尴尬,空气静默片刻。
愉琅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她:“我看到新闻了,关于你爸,你要是需要帮忙还可以找我。”
沈棣棠接过来一看,是北京很知名的律所。
细想又觉得奇怪:“姐,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爸?”
“嗯?”愉琅抿嘴,探头看看排练的愉琛,微微挑眉,“说来话长,走,请你喝奶茶去。”
“所以,我高考的时候沈勇不在,是因为——”沈棣棠瞪大眼睛。
“因为我弟蹲守半个月,拿到了他聚众赌博的证据。”愉琅点头道,“这他都没告诉你?那我们再好好对对,他肯定有更多事没说。”
沈棣棠说不出话。
“你们什么时候分手来着?”愉琅问。
“七年前,差不多就这个时候。”沈棣棠说。
“那你不知道的事儿可多了。”愉琅慢条斯理地说,但并没有告诉她的意思。
沈棣棠也不想问。
他手腕的疤痕,画室里囤积的东西,还有白芦。
这些只能从他口中得知。
“不过有个事儿可以告诉你。”愉琅凑近她,挑眉,“你高三以前,住在我家隔壁吧?”
沈棣棠一愣。
愉琅露出他果然没说的表情,挑眉道:“问问他吧。”
“你的存在对他来说,有怎样的意义。”
/
吃完年夜饭,和二仙并肩躺在她床上的时候,沈棣棠满脑子都是愉琅最后那句话。
在一起之后,愉琛很少跟她谈及自己,也很少表露自己的情绪。他习惯于将所有喜怒哀乐系在她身上,将自己搁置在一边。
还有吗?她没能了解的部分。
“二仙。”她戳戳旁边的人,“你睡了吗?”
“撑得睡不着,我妈烧的水晶肘子太香了。”二仙忧愁地拍拍肚子,“怎么,聊天?”
沈棣棠点头,“我有事情想问。”
“不上称。”二仙皱眉。
沈棣棠被她逗笑,轻推她手臂:“什么啊!”
“你问我问题还要打申请吗?咱俩之间哪有秘密。也就幸亏你不是间谍,不然我早晚得被抓起来。”
她们傻笑很久。
“问。”二仙撑着头看她。
“我去画涂鸦的时候,愉琛在车里等,你...”
“大过年的不能翻旧账啊花宝。”二仙警惕道,“我瞒你是因为你倔。”
“没有!”沈棣棠笑,“我是想问,你为什么答应他。”
二仙抹黑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说:“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我呢。”
“那时霞姐每天在楼下蹲守,愉琛也知道你需要钱,来找我想办法,不管用什么办法,哄骗你收钱。”陈尔欣一摊手,“你最好是会乖乖接受帮助。”
“后来你非要半夜去涂鸦,他拜托我帮忙,想去偷偷照看你。我开始没答应,但后来他说,就当同情你多年的朋友。”
沈棣棠腾地坐起来,皱眉问:“我?同情我?”
陈尔欣忽然笑出声:“我也是这么问的,一模一样。他的回答说服了我。”
“他说,不是她,是我。不是她需要我帮看,而是我需要做点什么。她无论怎样都会活得很好,硬是帮她,她反而会觉得难受。”陈尔欣垂头拨拨她的刘海,“花宝,那一刻我觉得,他明白你,就像我明白你一样。”
“我之前不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没问,我不想左右你的想法。”陈尔欣问,“会有点晚吗?”
沈棣棠呆呆地坐着。
季灵芝在病房里的话宛如回旋镖,忽然刺中她的心脏。
“妈妈不希望你像我,也不希望你完全不像我,我希望你,像自己。”
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愉琛已经看到她的困顿,和他同样的困顿。
她总是倔强地拒绝接受帮助。
他总是沉默,总是不安。
她为什么会被愉琛吸引?为什么会忍不住探寻他,又不敢探寻他?为什么,他们能相爱却无法相处?
愉琛和她,生长于不同又互补的家庭。他们的家庭,是同种不幸的两种形态。
本质上,他们被困于同一场暴雪。
这场暴雪中,他们手牵手逃亡。
以伙伴之名彼此治愈,但一旦夹杂爱意,便会开始互相伤害。
因为他们都不曾好好见证爱意诞生,只来得及感受爱意里的那些伤害,粗粗领略到“爱是疼”三个字,便忙着武装锋刃,张牙舞爪地相爱。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
天气预报说,年三十大雪。窗外路灯洒下来,光晕内许多晶莹。
又落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