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棣棠全然没有刚才的勇猛,脚步放慢。
冲动是一瞬间的事,决定单挑熊大是如此,决定跑来亦是如此。
更何况,她来这没什么恰当理由,几乎算不上个决定,只是因为脑子里窜出来的,名为“命运”的由头。
可这单薄的两个字,在沿途辗转反复,都没能支撑她走到校门口。
“5.17公里......”沈棣棠轻声说。
“什么?”
“这里,离我的学校有5.17公里。”
愉琛说,5.17公里,是我能承受的,离你最远的距离。
她当时根本不理解,5.17公里,哪里远?
彼时,沿路是车水马龙,是四时交替,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画,很快就到达,日日都新鲜。
可现在她站在砖红色围墙外,望着几步之遥的校门,忽然觉得远极了。
中间隔着那通无疾而终的电话、隔着不可撼动的七位数、隔着该死的又不该死的讨债人.......更隔着,愉琛那些,她没空分担的包袱。
好远。
像上海跟辽城那么远。
“你.....”
班长小心翼翼开口,却被不远处粗粝的声音打断:“杨杨啊——!”
付爸爸声音急切颤抖,像急于确认什么。沈棣棠明显感觉到背后的付柏杨一抖,往她身后藏了藏。
“付叔叔,您怎么来啦?”沈棣棠问。
“我.....”付爸爸从头到脚透着与上海市中心格格不入的局促,包括声音,“我来看杨杨。”
“您怎么也没打个电话?”付柏杨声音也颤抖,但还是迎上来,“我好去接......”
啪!
付爸爸手一擡,结结实实地扇在他脸上。
“你.....你穿的什么东西?!!”付爸爸顾不上有外人在,又一巴掌,“你小叔跟我说.....跟我说看到你在上海跟......跟那些个恶心人的鬼混,我还不信....你.....”
付柏杨动也不动地挨了两巴掌,挨打后,竟然露出近乎畅快的表情,还抽空朝她摆摆手,让她先走。
学校正门口,来来往往的面孔都很年轻,探寻地看过来,还有几个拿起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在拍照。付柏杨脸红透了,不知是被打的还是羞愧。付爸爸又扬起手,他依然梗着脖子不动,手攥得紧紧的。
“哎———!叔叔!”沈棣棠闭着眼睛迎上去,一挡。
付爸爸显然是不擅长打人的,巴掌慢吞吞,来得及收回,没打到她。
“那个小沈......你别管,不关你事。”
“叔叔,关我事,真关我事。”沈棣棠这辈子嘴皮子没这么快过,“肯定是误会了。”
“你不知道...他.....”
“我我我,我知道。”沈棣棠点头,“那个什么,叔叔啊,我.....”
旁边付柏杨一声不吭,死了一样。
沈棣棠心一横,拉起他的手:“是不是误会啊叔叔?”
付爸爸一愣,看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又看看她:“你.....?”
“高中毕业就在一起了,我过生日那天跟他表的白,他没敢告诉您。”沈棣棠囫囵道。
付爸爸气还没喘匀,叉着腰看他们,反应了半天才说:“他这...这衣服?”
“我买的。”沈棣棠说,“他平时不穿这样,我最近要交人像作业,让他给我当模特来着。”
付爸爸轻轻松了口气。
等把人送走后,沈棣棠还牵着付柏杨的手。她反复确认他爸已经离开,才松开手,退后半步,没再贴着他。
付柏杨脸上有层层叠叠的巴掌印。
“出门没看黄历吗?怎么一个二个都要揍你。”她苦笑,“我也没看黄历,想办的事儿根本办不成。”
付柏杨站在原地,垂着头不说话。
“你爸刚才脸都涨油紫色了,你还硬着头皮抗?看不出来啊,你有时候比我还倔。”
付柏杨扯出个笑容:“不是我倔,是你变了,会拐弯儿了。”
沈棣棠继续评价:“笑得好丑。”
“我就想错一次。”他说,“我就想错一次我就想错一次!......我就想......”
沈棣棠没再怼他,任由他宣泄。
许久后,他才站起身,问:“你跟愉琛吵架了?你为什么不想去找他?”
“少管你救命恩人。”她堵道。
付柏杨轻笑着摇头:“你以为我爸真信了?”
“那不然呢?我白牵你手的?”
“你太不了解他了。”付柏杨笑得荒凉,“他只是不想跟你争,他在赌。”
“赌什么?”
“赌你不知道,或者赌你知道,但你傻。”
沈棣棠反应了半天,皱眉严肃地看着他:“付柏杨。”
“嗯?”
“我告诉你,不管你爸怎么说,你这辈子别想结婚。”
沈棣棠说,“不然我.....”
“不然你就把今天的事画下来,送到我婚礼上?”
嘿,他真猜对了。
付柏杨好脾气道:“答应你,救命恩人。”
“你不去找愉琛?”付柏杨又问一次。
“......”沈棣棠没回。
鬼使神差地,她逆着冬日刺目的阳光,朝着J大校门口看去。
目光越过漫长的路,而路的尽头,站着愉琛。
他冷眼旁观,不知看了多久,眼神比日光刺眼。
他们分手之后很久,周翊都将吵得很难堪的那天叫做“柏林危机”。他们于无人知晓处恋爱,决裂纪念日倒是令人印象深刻。
没人知道,这一天在沈棣棠心里,也有个很土的名字。
叫命运之日。
一整天都堆满某种东西,某种让糊涂的人称之为命运的东西。
十八岁的沈棣棠和十九岁的愉琛,带着天真与愚蠢,踏入各自的、名为命运的东西。
彼时,他和她都太年轻,不相信彼此,反倒相信命运。
漫长的路的两端,他们注视彼此、憎恨彼此。
没人听到命运说: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