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琛是她的共犯,躲进他怀里意味着安全。只要藏起来,就不用面对那些声嘶力竭的愤怒面容。
她躲在图书馆后门的小林子里,远远望着门口鲜红刺眼的横幅,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
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
凭什么?
凭什么啊?!!!
老师同学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她没理会,点进跟愉琛的聊天框,手忙脚乱地发消息:“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我现在出不去学校。”
“你能不能来找我。”
噼里啪啦地将消息发出去,她混乱的脑袋才升起一丝清明。
我这是在干什么呢?
这些消息发出去,会是什么结果?
愉琛要怎么做?
沈棣棠有点茫然地想:他帮我逃开这里、还清债务,就万事大吉了吗?
那么还清债务之后,又要怎么办呢。
她在两分钟内反悔,撤回所有消息,压抑心底涌出的软弱和恐惧,朝着学校门口走去。
倔强愚蠢,又义无反顾地——
将颤抖的手背在身后。
/
应付几轮讨债人后,沈棣棠总结出了一套挺实用的方法论。会上门要钱的人大致分为:愤怒不迫切型、不愤怒但迫切型和愤怒且迫切型。
她的应对方案也很单一:鞠躬道歉、还钱和边鞠躬道歉边还钱。
外加一条,动手就报警。
她忙得没空感到冤枉,也从没跟任何一个讨债人讲过她被沈勇坑的故事。倒不是不愿意卖惨,而是到这个份儿上,卖惨根本没用,没有半个讨债人给过她申辩的机会,她也懒得费这个事儿。
卖掉《蛇夫座》的巨额收入,她还没捂热,很快全还出去。
愉琛登上回上海的飞机时,沈棣棠又一次接到辅导员的电话。
她原本在丁老师的画室里帮忙包边,接完电话拍拍裤子,木着脸往学校正门走。
没等走到,她便远远望见大门口有一撮人,拉着火红横幅扛着黑白遗像,宛如给她办“喜丧”。
这些人站在大门侧面,挤成一团,
——既没挡主干道,也没挡正门。
?
闹事也得遵守交通规则吗?
沈棣棠腹诽。
她走到大门口才发现不止那一撮人,正门口还站着个斜肩短裤黑丝的烟熏浓妆姑娘,举着个大大的牌子,上面写着血红色的大字。
那撮讨债的人离这姑娘很远,像躲着什么。
看清她牌子上的字,沈棣棠才明白那帮人在躲什么。
血红的大字写着:我有艾滋病,你不还,我不走。
烟熏妆姑娘大剌剌地举着刺眼的牌子,无视周遭睨来的目光,挺不屑地打量她:“要不要脸啊你,骗人家买命钱?!”
说不害怕是假的,沈棣棠愣在原地,没鞠躬道歉,也没出声。
不管季灵芝怎么教她平等不歧视,真碰上这种事,求生本能还是占上风。
“人家小孩儿白血病,治病钱让你骗走了,你们这帮骗子有点几把良心吗?”她嚼着口香糖,指指身后缩成一团那家人,“还钱!不然我天天来堵你!”
沈棣棠停顿许久才找回声音:“你......我欠多少?”
那撮抱团的人里,领头中年女人大概是孩子的母亲,她勇敢地往前迈两步,吐出个有零有整的数字:“七十八万六千三百五十一。”
说完又退后两步躲远点,几近哀求:“要不是没办法,我们也不能这么害你.......”
烟熏妆姑娘嚼口香糖的动作一顿,又接着更大力地咀嚼,扬声恶狠狠道:“还!不然我天天来!以后我就住这了!”
沈棣棠脑子都不转了,强撑着说了句废话:“......我还。”
烟熏妆姑娘叉着腰指着她鼻子:“你当然要还!现在!立刻!马上!”
沈棣棠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烟熏妆姑娘哑火片刻,又乘胜追击:“知道害怕就抓紧还钱!你的命是命,别人家孩子的命就不是命了?最看不起你们这群死骗子!”
纠缠半天,沈棣棠脑子里总算想出个大概方向,她掏出手机、学生证还有随身携带的身份证,扬声问:“七天,我把这些全押给你们,行吗?”
“谁稀罕你的破烂玩意儿,我知道是真是假?!”烟熏妆姑娘瞪过去,“你跑了怎么办?”
“我导员已经报警了,你再不走就得被拘。”沈棣棠翻出手机里的消息给她看,又转过去对着家属说,“我身上还有几千块钱,我现在全转给你,多一分都没有了,没钱没证件,我跑不了。”
大概是别无选择,为首的母亲点点头。
沈棣棠将手机、身份证和学生证捏在一起递出去。
烟熏妆姑娘原本正掐腰瞪她,这会儿却下意识地闪身一躲,没接她东西。又扬扬下巴,示意那位中年女人来接。
学校大门口的小路挺窄,艾滋又是个实在让人闻风丧胆的病,更何况她家还有个生病的孩子。
中年女人犹豫再三,依然不敢靠近。
烟熏妆姑娘只得再退一步,给这位母亲让路,手指撚着衣角,眼神低垂,厚重的妆感也无法盖住她脸上的仓皇,——跟刚才张牙舞爪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沈棣棠脑子一热,某种感受抓住她,让她心脏砰砰地叫嚣个不停,无法放任自己无动于衷。
在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已经伸手拉住烟熏妆姑娘的手腕。
那姑娘的嚣张气焰彻底消失不见,甚至哆嗦一下。
“拿好。”沈棣棠将东西硬塞进她手里,“七天后还我。”
走出去两步,又不解气地回头骂:“你才是!最好别带着我的东西跑路!”
说完转头去解决那将近八十万的问题。
沈勇他最好这辈子都别回国。
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