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棣棠早在讨债人的八百种方式中练出刀枪不入的面皮,不论是挨骂还是赔钱,她都能面不改色地应对,毕竟是她隐瞒事实在先。
可是老板细声软语地关心她,她反倒绷不住,深呼吸好几次才开口。
“我不赌博,也没做违法的事。”她实话实说,“我确实在还债,我要是不隐瞒,就没办法赚钱。不论如何,瞒着你是我不对。”
老板实在是觉得这小姑娘挺不容易,跟雇主道歉都快修炼成本能反应了。她来画室这么久,做事认真负责,而且能看出来是挺专业的画家,班级带的也最好。
她叹口气,没忍住关心她:“你欠了多少钱?”
沈棣棠还挺骄傲地回:“只剩三十多了,快还完了。”
老板娘抽一口气。
三十多万,还只剩?她也才二十五六岁,到底是怎么欠那么多钱的?
又是怎么还的呢。
想到这,她接下来的话就没那么好说出口了。
“小沈啊,不是不相信你,但我们这......毕竟是儿童画室。”
沈棣棠点点头:“明白,您不让我赔偿,已经很够意思了。”
老板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那,这周和下周我都算你在岗,照常给你结工资,你就不用来了。然后,讨债那边,你帮忙想想办法吧?”
沈棣痛快答应,起身一张张地去撕玻璃门上自己和沈勇的遗像,确保清理干净后把一整沓都拿在手上,风风火火地冲出去。
她赶着去跟讨债公司那帮不长脑子的玩意儿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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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离那个狗屁破信息咨询公司有七八公里,沈棣棠一气之下扫了个共享单车,踏板差点被她踩出火星子。
就因为这帮王八蛋不规范讨债,她的工作黄了一份又一份,至今还在各大艺术招聘平台的黑名单上,只能找小公司打工。
她边骑边怒气冲冲地打电话,一连打了好几个,全被摁掉。
她的自行车骑得都快飞起来了。
等骑到楼下,她跳车上锁一气呵成。公司在挺破败的商务楼五楼,她等不及电梯,干脆爬楼上去。
到门口,一个剔着平头看起来年纪挺小的瘦小男人拦她:“干什么的?!我们这......”
沈棣棠理都没理,啪地把沈勇的遗像往活动门上一贴,灵活地闪进去。
啪!
鱼缸上贴一张。
啪!
茶几上贴一张。
剩下的一并贴在总经理办公室的门上。
啪!啪!啪!啪!......
贴到第五张的时候门忽然开了,沈棣棠手都伸出去,差点拍在里面那人脸上。
她臭着张脸问:“不接电话?躲着有用?”
里面是个三十来岁的平头青年,打着哈哈:“没有,没听到。”
“没听到?十几个电话,手机座机都听不到??聋了?”沈棣棠冲进办公室大马金刀地往老板椅上一坐,“你是觉得拖一拖这事就算了是吧?”
“哪儿能啊?肯定给你个交代。你等我......”
沈棣棠一拍桌子:“等什么等?就现在!”
门口瘦小男人嘴巴张得比鹅蛋还大。
倒反天罡。
到底谁是讨债的?
平头男人叫葛文彪,他朝门口招招手,喊他:“小那什么!小乐,去楼下买点喝的。”
瘦小男人挺愣:“买什么?咖啡还是奶茶?”
“问问问,什么都问!都行!”葛文彪虚空踢腿,将人赶走。
扭过头,他笑得挺讨好:“不是,沈......沈姐,确实是新来的失误了,法治社会,哪有他这么催债的?!他以前是八十线小城市讨债的,不懂法。”
“他不懂,那你懂不懂?”沈棣棠火大道,“我一没故意不还,二没有钱装穷,你凭什么闹到画室去?还贴遗像?!”
“不是,他名单拿错了。”他干笑两声,讨好地问,“那你这工作?”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放心,还在。”
“哦哦,那就好。”
“不光在,还天天八擡大轿送我上班,每天工作时长五分钟,秒薪十八万八,我今天就能把剩下的钱都还清。”
葛文彪笑容僵在脸上,讨好地说:“明白了,真是对不住。”
沈棣棠脸拉得老长,直勾勾地盯着他。
僵持中,干瘦男人提了三杯一点点上来,摆在老板桌上。
她瞟一眼,有品位,竟然有养乐多绿茶。
“消消气,喝奶茶。”葛文彪说,“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个月咱就算了,下个月再继续还。”
沈棣棠冷哼一声。
延期一个月压根没意义。
见糊弄不了她,葛文彪咬咬牙说:“那这样,剩下这部分的延期利率我给你打五折,行不?”
沈棣棠问:“你承担还是债权人承担?”
葛文彪不是债权人,是受债权人委托的讨债公司经理。
“......我承担。”葛文彪心在滴血。
“画室呢?”
“给你打包票,再也不去!”
她点点头,挺干脆地拎包走人,还挺有素质地把遗像一张张撕下来带走。
以此衬托出他们的没素质。
走到门口,又倒退回来,精准地拿起超大杯的养乐多绿茶,扬长而去。
她前脚刚走,干瘦男人就发出一声感叹:“我去。”
“这年头,还真是欠钱的才是大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