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儿为难一个丫鬟并没有什么意义,鹭羽山庄外那么大的天地他也未必能一下找着她,如今她有了武功,真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连离开都不打声招呼,“……那好,我就在此处等着,看她几时归来。”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她躲在门外偷偷看了一眼薛赫言,见他神色凝重,眸色暗沉就知道他已在气头上,可她真不知周序音去了何处,也无法及时通知到她,只能跟薛赫言一样干坐着等她回来。
前几日薛赫言没来找,周序音以为他又忙于正务估计会等她葵水走了之后再来见她,所以今天便在竹篁馆待久了些。
近日竹篁馆接收了数名不过十岁左右的孩子,她们原本都是从河东冀州受洪涝之灾逃难来的江南,若非潘文珺得知了消息将她们从城门外花钱救了回来,恐怕等待她们的就是无尽的地狱了。
她们最小的不过才七岁,周序音看着她骨瘦如柴,唯唯诺诺,也是沉默良久。受灾的无辜百姓远不止这些,而被亲人卖掉被人贩子拐来卖去烟花之地的孩子也远不止这个数。她想到如今她的两个舅舅还流连于扬州的那条花街,鹭羽山庄内还有多名被迫留下伺候他们的女子,内心不禁有所动摇,“……”
她改变不了这些掌权人高高在上的地位,也改变不了他们漠视苦难的习性,她所能做的,无非就是在这竹篁馆陪伴她们,教她们读书写字,看她们终于吃饱穿暖后小心翼翼露出的笑颜。
潘文珺道:“你若能常来就好了,我们也可以少请一个教书先生。”
“你们若是缺钱,我可以出。”
可潘文珺回头道:“钱是一个问题,但不是最主要的问题。钱我们可以自己赚,但赚再多的钱,也改变不了那些被我们忽略的孩子的命运。”
周序音再次沉默下来。
潘文珺温柔一笑道:“你不必太过介怀,她们的苦命不是你造成的……可是你、也许能改变将来很多人的命运。”
周序音看着她,她继续道:“我都听说了,说是薛赫言已经恢复了所有的武功内力,将来定是整个中原武林独一无二的的掌权人,能不能改变这些可怜之人的命运只在他一念之间。你知道的,只要他一句话。”
潘文珺说到这里就停止了,她并未提及周序音本人,因为她是个聪明人,知道她接下来的暗示,薛赫言可以改变她们的命运,而她可以去改变薛赫言的想法。
可这对于周序音而言也很困难,她改变自己的想法都用了数年,直到现在才看清了这些苦难,才有了感同身受的想法。薛赫言是个男人,他无法切身体会,他更是个有野心有权欲之人,在他眼中这些苦难不过过眼云烟,没有受苦受难的下等人,便无法衬托出他的高高在上。
这些很久之前楚宵临就跟她说过,她当时也反驳了,可是如今她却无法说出一个拒绝的字来,因为她也是这千千万万个她之一,她也曾被抛弃被利用,只为成全他问鼎中原的霸业。他连自己的所爱都可以牺牲交换,试问这些女子的命运在他看来不就如同草芥,不值一提么。
周序音走在回去的路上细细想着,也许她并不需要改变薛赫言的想法,毕竟他活了二十多年,很多想法已然根深蒂固,很难改变。她手中握有可以让他坐不到那个位置的天大秘密,她现在觉得,比起薛赫言来,善良仁义的谢新朝更适合实现天下可怜人的夙愿。
可是成就薛赫言的是她,到了今天这一步她却产生要毁掉他的想法,是不是有点前后矛盾,是不是有些不忠不义。若是从前她不仅不会做不利于薛赫言的事,甚至连伤害他的想法也不会有,现在的她别说她自己,估计就连外人都能发现她的改变,“……”
或许这些想法不急于一时,她还不能过早说出这些不利于他一统的理念,她得先稳住他,查清楚当年薛家与昭明神宫的恩怨情仇,也许这些真相就能改变未来很多事情的走向。倘若这些变故之后她还陪在薛赫言身边,倘若薛赫言真成了薛景何那样草菅人命的渣滓,她阻止不了的话无非就是杀了他。
看来不止薛赫言需要一个孩子,她也需要。等有了孩子,她便有了整个鹭羽山庄的继承权,届时薛赫言死了,她的孩子便可以拥有改变这一切的权力。
究其根本,她才是薛家的血脉,薛赫言不过是慈小玉跟魏鹤岭的私生子。等她主持整个鹭羽山庄之后,兰章成能替她撑腰,她也可以跟御景那边达成一致意见,共建武林公义,为众多的可怜之人铺路。谢新朝会理解她的苦衷,会成全她的理念。可路漫漫其修远兮,她目前还是得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不如意发生,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她们,改善她们的命运。
不知不觉天快黑了,周序音一路想着心思,没想到东门已到点关闭了。她若从正门走,得绕好大一圈,而她在竹篁馆累了一天也不想再绕行,便向前走到自己的院落位置,看准了自己的院墙,正当她思考着从哪边飞进去不会让里面的隐卫吓一跳,突然发现墙的一处有几个标记,“……”
这几处标记着时辰,看字迹有的像兰章成的,有的像楚宵临的。她大概明白了这标记的意思是这个时间点从这里偷溜进去会无人察觉,一时间心情复杂,五味杂陈。
不过没关系,正好她也能依此准确找到自己潜入的位置,没想到有朝一日她本人还会用到它,想想也是无语。
可她轻功没有那两个人好,尤其是跃上墙顶之后,几乎稳不住自己的重心马上就要倾倒,这墙壁虽厚但也不太容易站住脚跟,怕摔跤的周序音伏倒在院墙上方,看了一眼自己的院中,夕阳西下的昏黄光线下,那走来的人影颇高,看着不像是她的丫鬟。等周序音定睛一瞧,居然是面带微笑等她回来的薛赫言。
他的笑似笑非笑,看着有些渗人,周序音再看看身后,再逃出去似乎也不太妥当。她若解释自己去了楚宵临的地盘肯定又要惹他生气,这种时候便只能用上从前的招数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了。
见她迟疑不下,薛赫言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下不来了?你师父不是天下第一么,教你的轻功这么差?”
周序音一听这话就知道他生气了,于是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打算运功飞下来,结果侧身未曾站稳便脚下一滑,径直向里倾倒下来,不出所料即便薛赫言再过生气还是第一时间出手相救——
霎那间周序音稳稳地落入他的怀抱,也故作惊讶地看着他的眼睛,不过对视一秒,就消了他大部分的怨气,“表哥……”
等落地之后,周序音仍依偎在他双臂之中,薛赫言眼神示意小丫鬟先行退下,周序音埋头到他颈下撒娇,“这几天你都不来找我,我便只能偷溜出去玩儿了。”
薛赫言郁闷道:“不是你赶我走的吗?”
周序音颦眉道:“可即便如此,以前你还是会来找我的啊!”
不想浪费时间争执的薛赫言将她抱入房中起居室的榻上,细细看着三日未见的她,一时间情难自抑便吻上了她,周序音坐他身上扣紧了他的肩膀回应他,两个人吻着吻着便倒了下来,薛赫言俯视着她温柔道:“……是我的错,那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如何?”
周序音犹豫道:“可我的月事还没结束……”
“这都第五日了,”薛赫言纠结道,“还没结束?”
周序音解释道:“……大夫说了,没有完全干净之前,是不宜行房的,否则我会生病。”
薛赫言皱眉起身叹了口气,“还得几日?”
“两天,”周序音回道,“后天夜里应该就没问题了。”
既如此,他也只能放弃再等等了,周序音随之坐起身来,抱住他的胳膊道:“表哥,我饿了,你留下来陪我用膳吧?”
“你出去玩到现在饭也没吃吗?哪个朋友这么小气,晚膳都不留你?”
周序音知道他肯定会拐弯抹角地询问她去了哪里,便如实回道:“我去找了潘文珺她们,学了几首新的曲子,还做了几个香包回来。”
见薛赫言不说话,周序音又道:“你不是喜欢听我弹琴吗?我学这些你又不高兴了?”
薛赫言恢复温柔道:“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的曲子,你弹什么我都喜欢。”
周序音又从腰间取出一个香囊道:“这是我下午才做好的,用的是茉莉花跟紫檀木,表哥你闻闻看。”
薛赫言轻轻嗅了一下,这花香沁人心脾,檀香又隐隐缭绕,确实不错。虽然这香气不太适合他一个大男人,但看得出是周序音喜欢的味道:“这是给我的吗?”
周序音轻轻颔首,给他挂到腰间的玉佩一旁,薛赫言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毕竟她也花了不少心思,这时丫鬟已端着晚膳敲门,“少庄主,表小姐,该用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