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剑秋都乐了,戏称他们都成了快递的派件了。秦梓需和章弥真却不由自主想起何文月案里的那三个乞儿,一时心有戚戚,没有心思开玩笑。
调查并不顺利,她们从镇子上的主干道查起,如同树干分叉一样一左一右地沿街询问,问完了一条街,也没有人认出赵蕾的画像。而查完了这条主干道,镇子里也就不剩下多少户人家没查了。
这主干道上的店铺,好歹都是中年人在经营,也有老年人,但竟然真就没人记得赵蕾。
“这被害人是不是并不喜欢和人交往啊……”走完了一条街,由于毫无所获,众人暂时在街边的檐棚下歇脚。耿剑秋望着雨幕里显得灰蒙萧条的镇子街景,拧开了一瓶矿泉水,一边喝,一边问道。
“很有可能,她毕竟是外来的支教老师,和本地人处不来,可能性也很大。我们也并不了解被害人的性情,也许她确实特别内向,毫无存在感。”秦梓需道。
“其实当年全国张贴画像时,应该是也在本地有张贴过画像吧。当时也没人认出来啊。”章弥真道。
耿剑秋摇头道:“还真不一定,当年公安还没有现在这样全国一盘棋,经常是各自为政,很难完全统筹指挥,地方隔绝的情况也很严重。张贴画像也许张贴了,能起到什么效果则很难说。而且滇东地区教育普及率较低,老百姓一般很少关心生计之外的事。”
章弥真心想,这就是新闻传播理论之中的知识沟理论,自己作为社会经济地位更高的群体,天然掌握着信息传播的特权,所以她不能理所当然地认为落后地区也会和她一样得到相同程度的信息传播。
秦梓需却道:“但这里到底是乡镇,是熟人社会。一个支教老师,不至于在这里完全杳无音讯。咱们还是继续努力,去找些老人查。”
吉克道:“要找老人,那就得跑山了,好多老顽固还在山上守田守林呢,每天都要采药、放牧,忙得很,在镇子里生活,上山干活不方便,所以不肯下来。咱们今天就先去东头查吧。”
于是很快城里来的三人就体会到了什么是山路难走,下雨的山路更难走。虽然山上有修路,但通往各户人家的山道都是人踩出来的,没有沥青平整,坑洼不平,泥泞不堪。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访了三四户人家,没能查出什么来,反倒是章弥真的鞋套磨穿了,开始进水。比她更惨的是耿剑秋,他显然准备不足,就穿了一双运动鞋,现在这双鞋里灌满了泥水。
虽然如此,章弥真愣是没叫一声苦,很洒脱地把磨穿了的鞋套丢了,眼见着她那双小白板鞋逐渐被染成棕黑,秦梓需也实在是不忍心:
“我回去……再买一双赔给你。”
“要你赔啊,我没钱买鞋吗?”章弥真挑眉道,“你别又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我的话,这次是我准备不足,你可没有责任。一会儿回去,到杂货铺里买一双鞋临时凑活一下就是。”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传来一声女性凄惨的尖叫,夹杂着男性的怒吼,紧接着她们就听到了锅碗瓢盆噼里啪啦的坠地声。
此时她们正站在一户人家的门口,这户人家是典型的滇东彜族土墙房,墙体低矮,茅草屋檐倾角颇大,以便雨水滑落。
吉克第一个冲进屋里去,拉开了一个中年男人,这男人大白天的一身酒气,嘴里骂骂咧咧说些彜语,他正殴打一个中年女人,那女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衣衫也洗得发白陈旧,被打得鼻青脸肿,正坐在地上啜泣。她有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庞,看上去年龄似乎比实际年龄还要大。
两人刚才似乎是围着火塘正吃饭,饭碗、汤锅倾撒,地上全是食物。
吉克狠狠禁锢住那个中年男人,也在说彜语,虽然听不懂,但大概能猜到是在劝说那个男人。秦梓需走过去扶那个女人,章弥真则气得攥紧了拳头,恨不能直接往那男人脸上来一拳。
她恶狠狠地盯着那个中年男人,压了半天,终究没能压住情绪,骂道:“狗东西,老娘最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
“啊?你说什么?!”那中年男人暴怒,原来他能听懂汉语,也会说汉语。听章弥真骂他“狗东西”他当即勃然大怒,冲着章弥真就要打过去,但很快他就被吉克掀翻在地,被狠狠压住,动弹不得,只能无能狂怒地叫骂着他所知道的所有汉语脏话。
“诶!章记者,别…别惹事,咱们先出,先出去。”耿剑秋见势不妙,连忙拉住章弥真,将她往门外带。
“别碰我!”章弥真本来就对耿剑秋有成见,正在气头上,突然被耿剑秋动手动脚地拉扯,顿时气得一把甩开他,狠狠瞪了他一眼。
耿剑秋顿时无比尴尬地立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弥真,你回避一下,交给我吧。”秦梓需适时出声,她的声音特别的抓人,章弥真看向她,一眼就和她的眼神对上了。秦梓需的情绪非常冷静,以至于一下就将章弥真的怒气平息了大半。
章弥真不悦地啧了一下嘴,转身走了出去。她不管了,让老秦处理吧。
她站在屋外,淋着细密的雨水,看着外面的青翠山峦,心头耸动的怒意逐渐转化成憋闷与怨愤,她一直都知道这世间的女子大多在受欺压,尤其越是落后的地区,越是如此。但她又能做什么呢?除了扶贫,办教育,让她们都离开这吃人的大山,别无他法。
她在这里可以阻止一次家暴,可她不能一辈子都在这里。她骂那个家暴男几句,不能为那可怜的女人赢得任何好处,甚至可能会让家暴男变本加厉。这些大山里的女人,她们走不出去,一辈子都被困在了这里。
所以要办教育,所以要让女孩上学,所以要让她们去山外见识外面的世界。这是赋予她们看向未来的双眼,赋予她们飞往未来的翅膀。只有这样,才能解救她们。
她拿出手机,点开相册,放大赵蕾的头像,章弥真望着这个沧桑的女人,她孤身一人来这大山里支教,也许是真的很不合群的。然而她在这里坚持着,也许她打心眼里真的是想要将山里的孩子们都带出去,带出贫苦愚昧的怪圈。
章弥真觉得这幅看过无数遍的画像里的赵蕾,好像头一回有了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神韵,她正希冀地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章弥真突然就鼻头一酸,红了眼眶。
她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赵蕾,我一定会搞明白你是谁,不论你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我都帮你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