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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颂(10)(1 / 2)

帝颂(10)

五月初六,雍国边境,宸军大营。

昏黄的灯火在风中摇曳着,蜡烛的灯芯,噼啪爆出细碎声响。郢国的地图上,以朱砂密密麻麻画满了记号。

孟窈颔首低眉,一双手却紧紧攥成拳头,透露她并不平静的心绪。

来时路上,她便从廖若口中,知道自己母后与宸国太后之间的交易。

只是现在公子墨已死,对于整个宸国而言,她……还有价值吗?

“太后,孟窈的请求和条件就只有这些。”少女低垂着眼眸,或许是有些紧张的缘故,她声音有些颤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孟窈都要为母后还有王弟复仇。”

凝视着矮案对面跪坐的少女,荷华不动声色。

廖若带着孟窈归来之际,她刚刚和摇光商议完作战计划——为了确保征伐雍国的顺利推进,荷华又带着摇光来边境了。

半晌,她缓缓开口:“于雍国百姓而言,公主算是在卖国。”

孟窈冷笑:“难道等昭夫人篡国,我和我的母后、王弟一样,平白无故枉死,那雍国就是我的国了?”

想起自己跪在父王寝殿外的情景,孟窈眼里忽然泛起泪光,许久,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霍然擡起头,凝视荷华:

“昭夫人污蔑我母后,蛊惑我父王,乱我雍国朝政。此仇孟窈不可能不报,还望宸太后协助,为母后昭雪!!!”

见荷华不语,她咬咬唇,定定道:

“孟窈愿以雍国布防图为交换,领宸兵入京!”

听见少女满含怨恨的话语,荷华陷入沉默。

在仇恨的的刺激下,孟窈的心性变得偏激、狭隘,虽然是一把对付雍国的好刀,可……

她仿佛看见又一条鲜活的生命,被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宫墙所吞噬。

许久,她总算轻轻颔首,道:“哀家可以如公主所愿,待宸兵攻破重锦城之际,公布昭夫人罪行。”

“但哀家也有一个条件。”

孟窈疑惑:“什么条件?”

“公主登基后,昭夫人与昭夫人之子,你必须保全其中一个人的性命。不仅如此,哀家希望你好好想想,如何对待你的父王,是亲手杀之,还是囚之。”

孟窈猛地擡头:“为何?!他们皆与我有深仇大恨,尤其是昭夫人……我不明白太后非要我保留她的性命的原因!我恨不得对他们母子食其肉,寝其皮!而父王……他毕竟是我父亲,是雍国的王,对我有养育之恩。”

荷华却道:“哀家不是在救她们,而是在救公主你自己。”

“我……自己?”孟窈喃喃。

荷华深深凝视少女眼眸:“公主以为,你的母后落得如此下场,真的只是昭夫人一人所为?等你领宸兵入雍,你父王日后又当真会放过你?”

“我……”孟窈哑口无言。

是啊,昭夫人固然可恶,但难道一开始,不是她的父王贪图她手下精兵,不顾母后劝阻反对,主动迎她入宫吗?

后来母后备受欺辱,王弟身首异处,难道又仅仅只是昭夫人一人所为?

明明她父王才是真正的元凶,却始终隐于幕后。

哪怕自己因此差点丧命,都不敢对他有任何怨言,害怕所谓的“弑父”骂名。

可凭什么?

若君父无道,害死母亲,她为何只能苛责所谓的红颜祸水,却要供养这样一个父亲,让他继续当雍国的国主?

许久许久,孟窈总算擡起头:

“我想明白了。稚子无辜,我愿保留昭夫人之子性命,但……”

她撩衣下跪,伏在地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还请太后立我为新王!”

“父王为君不仁不义,不堪为国主,孟窈愿承其天命,带我雍国百姓,与宸国永结友好!”

荷华露出一点笑,亲自上前,将孟窈扶起来,“公主想明白就好,哀家自当令公主如愿以偿。”

即便颜昭与她有旧怨,但正如孟窈所说,稚子无辜,自己犯的杀孽已经够多了,并不需要再沾上一条孩子的性命。

或许仁慈与善良在这个世道里是很廉价,很没有用的东西,可作为统治者,能心怀悲悯,对于治下的百姓来说,并非一件坏事。

宸国并不需要一个年迈昏庸,对宸人深恨不已的雍王。

但她,却希望孟窈,能在王位上找到自己的新生。

宸王璇玑二年夏,太后令彻侯廖若率领宸军,从平渊郡出发,避开雍国西部主力,直插雍都重锦城。

与此同时,公子摇光率领三十万宸军从西线进攻雍国,雍王听取昭夫人意见,令五万郢军与四十万雍军在漓河东岸全线布防抵御。宸军从春天到盛夏数次渡河均告失败,与雍军对峙三个多月。

后来,宸国太后令镇守原郢国王都碧落城的沈冉统领五万人马南下,与廖若汇合后,翻过浮玉山,兵临重锦城。

雍王的嫡长女孟窈于城下喊话,痛斥昭夫人蛇蝎心肠,父王为其蒙骗,犯下杀妻杀子的不义之举。

雍王筊面对宸国的军事压力和“赐五百里封地”的诱降,选择开城投降。重锦城投降后,在漓河东岸镇守的雍军军心崩溃,公子摇光挥师渡河,雍军放弃抵抗,宸军顺利占领雍国全境。

八月二十日,重锦城,王宫。

“哐当”一声,染血的剑从手心落下。

“毒妇……贱妇……你竟敢……”

雍王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捂着胸前的剑伤,一只手颤抖地指着面前的女子。

就在刚刚,国破之际,公主孟窈向雍王筊揭穿了颜昭的阴谋,雍王筊暴怒之下提着冲到昭夫人的宫室,想要杀了她,结果却被她反杀。

计划既已失败,颜昭也没什么必要再继续伪装怀孕,干脆挺直了腰杆,反驳雍王筊:

“就算本宫是毒妇贱妇,那也是陛下亲自带入宫的……陛下又有什么脸来骂本宫呢?”

雍王筊哑口无言,剧痛的侵袭之下,只能缓缓跪倒在地。鲜血从他身下漫溢开来,汇聚成猩红色的血泊。

没等他气息断绝,颜昭就已经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上跨过,拖着长长的裙摆,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一片狼藉的宫室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或者说,她能去哪里。

眼前一切都是如此熟悉,熟悉得仿佛她又回到了碧落城,亲眼目睹郢国的覆灭。

可是这一次,深宫之中,再也没有阿弟在等着自己。

走着走着,她来到雍王筊素日上朝的宣政殿,此刻殿内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看不到,门口也没有侍卫看守。

鬼使神差般,她走了进去。

最上面的王座以青铜铸基,饰以饕餮纹,椅背立双龙衔珠,扶手雕五爪蟠龙,爪握玉璧。她提起裙袂,一步一步走向王座。

她真的有点累了。

郢军已经败了,雍军也都败了,她同颜瑾的儿子,生下来便是个痴呆儿,她本想靠着他来掌控雍国的朝政,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一个孟窈,便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